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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看到三师叔变了脸色,他经过了短暂的慌张后,就盛气凌人地问道:“省府来的人你也敢抓?”
三师叔说:“省府来的人又怎么了?不论谁来到我的一亩三分地,就得听我说,甭说你一个小小的科长,在省府里也不过是一个听人使唤的小角色,就算他邵力子来了,敢在我的县衙里胡作非为,血口喷人,污蔑说什么有窃贼,我照抓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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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说:“你吃了豹子胆,竟然敢这么说省府主席。”
三师叔说:“甭说是邵力子,就是杨虎城也要让我三分,我去南京参上一本,他们就全玩完了。”邵力子此时担任陕西省主席,杨虎城此时担任西北军首领,手下兵将将近十万。
三师叔在吹牛皮,然而再大的牛皮,都会有人相信。往往是越大的牛皮,越有人相信。这些年来,有多少人冒充官员亲戚,行走江湖,招摇撞骗,吃香喝辣,如鱼得水。这些人其实就是当代的老月。
科长听说三师叔的关系网伸到了南京,他一下子气馁了。他相信三师叔是一个通天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敢得罪呢。
科长被关在监牢的消息传到了卫谷浴,他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吓得要死。老父亲害怕的不仅仅是儿子被关押,老父亲更害怕的是儿子被县长害死。他的儿子不属于三师叔管,但是他的儿子属于邵力子管,而邵力子都属于三师叔认识的那个人管。从县城回到卫谷浴的人纷纷传说,这个县长大人来头不小,他只要向上面打个报告,省长邵力子都会被罢免。罢免省长在这个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那么,这个人要踩死他儿子,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于是,老乡绅托人向三师叔求情。
向人求情是不能空手而去的。求情人拿着真金白银来到县衙,求三师叔放过科长。三师叔说:“自古到今,县令都是朝廷命官,县衙都是朝廷基石,此人冲击县衙,等同于冲击朝廷;污蔑县衙有贼,等同于污蔑朝廷。何谓朝廷,就是今日的国民政府。冲击并污蔑国民政府,则与叛逆无异。此事非同小可,我须禀明南京政府,再给他定罪。”
从西部的岐山,到东部的南京,何止千里,这一来一往,少说也需要几个月时间。而科长被关押几个月,几个月不能上班,不但供职丢了,而且性命不保。每座监狱里都有狱霸,每个狱霸可都是亡命之徒。老乡神把儿子养这么大,容易吗?老乡绅家培养出这样一个省府的科长,容易吗?
老乡绅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儿子弄出来。
老乡绅一贯信奉的是钱能通神的信条。县长不放人,是因为给的钱太少;菩萨不开口,是因为香火太少。老乡神吆出了家中的一挂马车,车上装着真金白银,来到了县衙,找到三师叔。三师叔心里乐开了花,而他表面上还要冷若冰霜,说秉公办理,不能放人。真金白银拉到了县衙,就不能再拉回去了。老乡绅让人卸下车上的东西,回头再来一车,送到三师叔面前。
直到有一天,三师叔觉得差不多了,估计老乡绅再没有多少存货了,这才同意把人放出来。
科长形容憔悴地走出监狱,他的眼中充满了怒火。他平白无故地被三师叔关押了这么多天,而且家中的积蓄几乎都进了三师叔的腰包,他决心要报复。
县城通往卫谷浴的路上,有一片小树林。在树林边,科长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给他打招呼。那个人说:“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知道县长的底细。”
我躲避在卢秀才家。
老秀才没有妻室,无儿无女,他这一生唯一的爱好就是四书五经。四书五经是老秀才的命根子,就是老秀才的一日三餐。尽管科举制度早就取消了,但老秀才仍然挚爱四书五经,他爱四书五经甚至胜过爱他自己。
老秀才脾气很倔强,而且非常喜欢较真,针尖大的一点事情,他也要较真,村子里没有人和他来往,老秀才在四书五经中自得其乐,他了解孔子孟子胜过了解自己的邻居。老秀才是一个生活在故纸堆中的人,他呼吸着民国的空气,却生活在遥远的古代。
长夜漫漫,我们都睡不着,老秀才就向我讲起了那些日渐遥远的圣人之言,经常地,为了一个字的订正,他要披衣下床,翻开那些线装的薄如蝉翼的古书,就着昏黄的油灯,鼻尖凑近书页,认真地看。面对这么较真的一个老秀才,我终于能够弄明白为什么他丢失了一头猪外资,而要骂县长三师叔是猪了。
我头上的伤渐渐好了,就想回到县城里。头上没有了伤痕,我就无所畏惧。有一天早晨,我起床很早,来到了村口,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县城。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县城,县城正从一夜的沉睡中渐渐醒来。我回去准备向老秀才告别,就在这时候,我看到远处走来了几个骑马的人。
那几个骑马的人并没有什么奇怪,岐山的西面,就是甘肃,经常有从甘肃过来的骑马的人,他们有时候成群结队,有时候三五成群,而令我奇怪的是,那几个骑马的人中,有一个女子,她蒙着面纱,穿着黑袍。
我一看到那个女子,就愣住了;那个女人看到我,也愣住了。尽管他蒙着面纱,但是我还是知道,她是丽玛。
那一刻我如同遭受电击一样。
我身不由己地走到了丽玛身边,丽玛看着我,然后转过身去。我拉着马辔头,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旁边一个留着白色短须的人骑马走过来,他对着丽玛说了几句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看到丽玛在点头。白色短须不再说波斯语了,而改说汉语,他问我:“你是呆狗?”
我说:“是的。你是谁?”
白色短须说:“我是阿訇。”
我知道阿訇。阿訇是回族中德高望重的,主持宗教事务的那种人。阿訇在回族人中的地位非常好,甚至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阿訇说:“我是张家口清真寺的阿訇。你和丽玛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你的未婚妻是燕子,她在张家口等你,我要把丽玛送回西域。”
我说:“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訇说:“你是汉人,丽玛是回人,按照我们的宗教习俗,你们两人是不能成婚的。更何况,你还有一个未婚妻。你们汉人可以一妻一妾,而我们回人只能一夫一妻,这是伊斯兰教义中严格规定的。还有,丽玛是莫耶教教主,莫耶教教主终身不能结婚,这是莫耶教自创教以来严格规定的。”
我说:“我和丽玛历尽千辛万苦,才从莫耶教中逃出,你怎么能又把她送回去?”
阿訇说:“这是丽玛的意愿,他找到我们,要让我们送她回去。本来,我们是要走北边那条路,经过陕北,但是陕北现在正在打仗,我们只能选择南面这条路,没想到,在这里与遇到你。”
我回头望着丽玛,丽玛也望着我,她面纱后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无限幽怨。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要不然,她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跟着我历尽坎坷,九死一生,从西域来到了冀北。可是,可是燕子回来了,丽玛该怎么办?如果我带着丽玛远走高飞,燕子又该怎么办?丽玛九死一生来到了我身边,燕子同样九死一生来到了我身边。她们两个,都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她们两个,我谁都离不开,但是他们两个,我又只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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