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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初衷变了,他开始向往着权利,向往着位居人上,向往着最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如今还走在前进的道路上,可是他已经看不见别的路了,从跟随季振元那日起,他就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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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季振元最终留给他的,是条死路。
他承认他恨季振元,如果不是他,谢葳与魏暹的事不会被天下人知道。如果这件事没败露出去,谢葳不至于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夫家。如果不是拖得这么久待字闺中,也不会被谢琬有机可乘,设计将她嫁给了曾密……
他是有理由恨季振元的,可是尽管他再恨,也知道他不能动他,他跟他是紧紧绑在一起的,就是要报复,他也得等他位置等稳之后。
可是眼下,季振元在拖着他给他垫背,他就算死,也还是要拉着整个侍郎府一起给他陪葬!
既然他可以把罪名推到他头上,他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狠狠地撕咬他呢?
他走到书架前,再度开启了暗格,拿出那叠信件和文书。
他要反咬他,简直连圈套也不必设!
护国公率兵拿下漕帮总舵,却逃走了曹安和佟汾,霍英率人连日追踪也没曾有下落,便使这案子又悬在了半空。要治的话当然是可以治的,但是放过了曹案他们就等于白白放过了季振元,这又使人如何甘心?
所以大家对皇帝暂且不收押季振元的决策也是支持的,如今他逃不了,也串不了供,唯一只能指望曹安他们逃脱,可是即使逃脱也不是拿他毫无办法,现在不过是等一个最佳时机,如果万一等不着,自然又要另谋良策。
于是这几日的主要精力便就放在了追踪曹案和佟汾上。他们俩是最后的一环,这步断断不可松懈。可是多耽搁一日,就有多耽搁一日的风险,这日皇帝在午膳后把护国公和魏彬叫进了宫。问道:“霍英如今追到哪里了?”
护国公道:“已经到了沧州城内,沧州城门四处已然紧闭,如今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皇帝沉下声音来:“就不能想个法子快点引他们出来吗!”
护国公默语。这二人都是混江湖的,家人老小都没固定去处,能有什么法子引他们?
“再加派点人手!”
皇帝重重一挥手,因为禁不住这股气怒,又咳嗽起来。
护国公和魏彬连忙应旨退下。
张珍给皇帝平了喘息,便给他腰后塞了软枕,让他靠在软榻上。
皇帝看着面前堆成山的奏折,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随着漕运之案的重审。各处城门的严守,季振元的书房被封,百官们再愚笨也看出来这是冲着谁来了。季振元是内阁首辅,他若倒了台,必定拉扯下一大帮高官大臣。而这些高位,早被许多人觑觎已久。所以这些日子参季振元一党的奏折竟如雪片般飞来。
这当中固然以事实居多,可也不乏夸大其词者,皇帝其实是深知而且乐见这种现象的,因为从古至今那么多权臣倒台的例子表明,但凡天家有了下手的迹象,那么根本用不着招呼。自然会有许多人跳出来推这堵烂墙。
可是在推这堵墙的众多双手里,却没有一双与漕运案子本身相关。皇帝针对的并不是季振元本身,而是这案子主使人的动机,他们的阴谋。至于一个季振元,就是做的坏事再多,只要不结党。不谋逆,动摇不了社稷的根本,他随时都可以拿下他。
他也在想,季振元究竟是跟谁合谋?他又究竟有什么阴谋?他为什么要设下这阴谋?
季振元就在宫城外不远的季府里,可是如今他竟然拿不准以什么罪名去捕拿他。以贪墨之罪。实在太便宜了他,可若以谋逆之罪,又没有确凿证据——漕帮的人迟迟不曾捉拿到手,这使他一日比一日忧急。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知,太子的身体也不好,他怎么能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他去收拾?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个虎头蛇尾的君主,作为父亲,他也想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所以,这个案子是必须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纵使他不希望殷昱成为下一个太子,可他的人品他信任,殷昱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痛苦,如果他的身体里不曾流淌着霍家的血,这一切是多么完美。
霍家也许数代忠臣,也许不会有纂权夺位的心思,可是当一个家族维持了这么多代的风光荣耀,多少都会有些战战兢兢的,害怕这份风光不能长久,害怕君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忌惮,也害怕奸臣谗言,于是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不自觉地想要握有更多的筹码,来维持自己的家声。
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就像小孩子今天表现好得到一颗糖,于是他希望明天因为表现好又能得到一颗糖,可是明天后天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如今霍家就是得到糖果奖赏的孩子,而他则是奖糖的那个大人。
他们看似和谐,其实已经相互猜忌。
使霍家猜忌的是莫测的君心,是旷古至今的荣宠不衰,而使他猜忌的,则正是他们这份团结向上的气劲。
霍家子孙辈辈出英材,没有一个孬种,可正是因为子孙太优秀,让人觉得不安。
他宁愿他们像别的勋贵那样出几个纨绔子弟。霍家的人太不像个依靠皇恩过活的勋贵了,他们太向上,太合格,太刚正不阿。大胤朝需要忠臣,需要良将,可是当一个家族完美端正到无机可乘的时候,让人如何放心?
他自诩不是个昏君,为社稷考虑,他不会对霍家下手残害,可是他也害怕殷家后辈子孙敌不过霍家数代优良的血统传承,他只希望霍家为他守护江山,不希望他们替他的子孙指点江山。
殷昱很优秀,这显而易见,所以霍达父子对他悉心栽培,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造就他。事实证明他成功了,殷昱的表现让身为祖父的他十分骄傲,可是霍达对他的栽培让他满意,同时也让他担忧。霍家与殷昱走得越近,他就越不放心。
霍家太强大了,而殷昱并没有兄弟可以依仗相扶。即使他有能力,可假若他登了基,霍达必定会成为他身前的一只猛虎,单枪匹马的殷昱,如何去应对如此强大的霍家?而霍家无错无罪,于社稷有着莫大功劳,他又怎能去残害压迫?
他宁愿让别的皇孙担任皇储,掐灭掉霍家逐步掌控朝堂的苗头。没有人知道他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多么痛苦,可是当决定了之后,他又已然义无反顾。
“皇上,刑部侍郎谢荣请求见驾。”
正在默然叹喟之时,门外小黄门进来禀道。
皇帝听闻,眉头立时皱起来。谢荣是季振元的门生,也是他的下属,季振元这宗罪,他谢荣无论如何也逃不了。
“不见。”他道。
小黄门默了下,又道:“谢荣说,有重要事情跟皇上当面奏报。”
皇帝沉吟无语。小黄门在底下等了会儿,皇帝才道:“宣。”
门口黯了黯,谢荣在太监引领下进了殿,也不曾抬头相看,走到丹墀之下便撩袍跪倒:“罪臣谢荣叩见皇上!”
皇帝看也没看他,缓缓道:“你有什么罪?”
谢荣微顿,伏地道:“罪臣依附逆贼季振元,犯下难以饶恕之罪状,臣愿一死以谢天地!”
皇帝冷笑了声,“你想死还不容易?回去洗好脖子等着,会有这日的。”
谢荣叩了两叩,直起腰来,又道:“罪臣自知罪不容恕,原该自行了断,但每每感念皇上这些年的恩宠爱护,又深恐草草死去辜负了皇恩,所以罪臣今日负荆而来,带着这些佐证,但望能够助魏阁老等早日破案。”
皇帝听到这里,一直搭在膝上弹指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什么佐证?”他扭头睨着他,问道。
他手上关于季振元的罪证已经太多了,随便挑几本出来季振元都逃不掉,要说佐证,如果还是那些老调陈词,他还真不稀罕。
“是季振元与漕帮勾结牟取巨额赃银的佐证。季振元拿着这本帐册予臣,让臣在上方盖印为证。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冒然行事。”他把手上帐册递上,再道:“此乃季振元的亲笔笔迹,此外还有一些季振元曾经给臣的来往书信,都与漕运案子紧密相关,求皇上过目。”
张珍接了过来,递给皇帝。
皇帝翻了翻,扔在御案上。“这么说,你进宫季振元并不知道?”说完,他定定看着他,“季振元好歹是你的师父,这些年对你也多有提携,如果没有他,他如今只怕已经放了外任。谢荣,你如此欺师忘祖,反过来插他一刀,就不怕遭报应么?”
谢荣为什么进宫,他清楚得很,这个时候谁不想争取时间为自己赢得些机会?不过显然凭着这点证据就想买他自己一条命,显然差了些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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