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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江湖
陈迹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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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飞驰,火海已在身后。
他仿佛回到了洛城的夜里,踩着云羊双手搭成的梯子翻过院墙,跟着一群密谍被刘家人追得亡命奔逃。
从此成了江湖里的不归客。
陈迹策马飞驰,手里还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廖忠被绳索牢牢捆在马背上不省人事。
陆氏伏在马背上,风时不时掀动她帷帽的黑纱,露出横贯在鼻梁上的伤疤。
陈迹回头打量身后,见没有解烦卫追来,忍不住对陆氏说道:“抱歉,拖累您一起被追杀了。”
陆氏头也不转的回应道:“无妨,好几年没被人追杀过了,还有些新奇。”
陈迹沉默片刻:“为何帮我?”
他已经将长鲸的线索给了这位凭姨,彼此也才结识一天而已,对方本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对方没有。
陆氏斜睨他一眼:“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陈迹不自觉的笑了笑。
江湖。
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很浪漫,可以用它来解释许多突如其来的爱,遮掩许多无缘无故的恨。
陈迹好奇问道:“凭姨,什么是江湖?”
陆氏似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若无其事问道:“方才那位是密谍司十二生肖皎兔?”
陈迹策马飞驰间,回答道:“是她。”
“屋顶另一人应是云羊,这两人向来形影不离,”陆氏皱眉问道:“你为何与阉党扯上干系?”
陈迹陷入回忆。
是啊,自己为什么和阉党扯上关系了呢?
他笑着回答:“为了活着。”
陆氏微微一怔,她看着陈迹身前浑身是血,几乎要将灰色的衣衫染成黑色。
她沉默片刻:“与阉党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从无念山里出来的人,从无良善之辈。尤其是十二生肖……”
这一次,陈迹认真反驳道:“凭姨,十二生肖里也有好人。”
陆氏错愕,这还是陈迹头一次如此认真的反驳她……却不知陈迹所说的好人,指的是谁?
此时,两人已遥遥看见东城门,可城楼上的卫所守城兵见两人驰骋而来,竟立刻推动铰链,关门落闸。
城门轰隆隆关上,内里的铁闸门也一并落下。
昌平县城乃京畿之地的北方屏障之一,城门极为坚固,只要落下便不可能硬闯,炮都未必能轰开。
城门洞里十余名密谍纷纷上马,抽出腰后悬着的手弩迎面而来。亦有人拿出铜哨奋力吹响。
喜鹊,两声:包围!
“吁!”
陆氏与陈迹齐齐勒紧缰绳,这条路出不去了。
她左右打量街道,而后拨转马头,钻进北边的一条小巷:“这边。”
小巷里有百姓搭起的晾衣竹杆,陆氏伏低了身子避开竹竿上的衣衫,还不忘回头提醒陈迹:“别想着一个人引开追兵,今天一定给你送出城去!”
陈迹沉默不语。
两人刚往北驰骋百丈,却听北方也响起迎面而来的马蹄声。
他们还没看见人影,便已听见马蹄声隔着白墙灰瓦,沉闷有力如鼓。
陆氏再次拨马往东:“这边!”
陈迹刚打算拨马往西,牵着廖忠引开追兵。
陆氏怒声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臭毛病?过来!”
陈迹悻悻拨马跟上。
两人再往东跑出几条街,东边竟也传来滚滚马蹄声。
陆氏勒着缰绳,纵马在长街上打转,她仔细分辨着周遭的马蹄声,原地转了三四圈也没能找到出路。
四面埋伏,更远方还有铜哨声此起彼伏。
陆氏攥紧了缰绳,沉声道:“我等会儿帮你从南边撕开一条缺口,你带着廖忠往南走别回头。”
陈迹漫不经心道:“那您呢?”
陆氏沉默两息:“你走了,我自有办法脱身,这昌平县里还有一条矿道,可逃出城去。”
陈迹咧嘴笑道:“那咱们为何不一起去走这条矿道?”
陆氏哑然。
此时,十余名密谍追来,隔空扣动手弩机括。
十余支箭射向陈迹,余下一支冷不丁的射向廖忠。
这些密谍目的极其明确,就算杀不掉陈迹,杀廖忠也一样,只要廖忠死了便死无对证。
决不能让廖忠回京受审。
千钧一发之际,陈迹纵身跃至廖忠所在的马上,为其一脚踢开冷箭,他自己的战马却被射成了靶子,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土。
怎么办?
陈迹斑纹里的剑种蠢蠢欲动。
忽然间,南边另一条街上传来一声呼啸,宛如山匪下山打围子的呼喊声:“挂花了吗?”
陆氏一怔,这是来人问她受伤了没有。
她一边躲避弩箭,一边隔着一条街怒声回应:“松人!不然拔了香头子!”
邻街有人哈哈大笑:“哪能呢,翻江倒海!”
陆氏让来人快滚,否则恩断义绝、不再往来,可对方浑不在意,要干一票大的!
陆氏眼见劝不走来人,当即不再纠结,对陈迹高声呼喊道:“跟我来!”
她拨马钻进小巷,往南边与援兵汇合。
密谍的弩箭追着两人的身影交织,陈迹手中刀光一泼,卷着箭矢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两人一前一后刚钻出小巷,正看见两名戴着斗笠的蒙面灰衣人与密谍厮杀在一处。
其中一名身材纤瘦的灰衣人弃掉战马,合身扑向密谍。
密谍抽刀欲砍,可这灰衣人在空中竟再次凭空拔高身形,宛如踩了一个无形的梯子,生生旱地拔葱,纵身跃过密谍的头顶,轻飘飘落在密谍的背后。
仿佛两人同乘一马,毫无违和。
灰衣人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密谍的肩膀:“兄弟,在你身后呢!”
密谍想要反手向后刺去,可灰衣人手中一柄巴掌长的钩子刀在他脖颈上一抹,鲜血喷溅。
这钩子刀像是一枚月牙,在灰衣人手里转得飞起。
密谍们心中一凛,抬起手弩朝灰衣人射去。
可他们眼睛一花,弩箭射至时,尽数钉在被割喉的密谍身上,先前的灰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倒吊在马腹上,指着密谍们哈哈大笑:“爷爷在这呢!”
此人身法精妙得像只长臂猿猴!
密谍们再次扣动机括,灰影一闪身竟又坐回马背:“再来!再来!”
还没等密谍们第三次扣动机括,却见前方又一名灰衣人奔腾而来,他腋下夹着一杆一丈六尺长的马槊,疾驰冲入密谍战阵之中!
首当其冲的密谍来不及反应,被迎面而来的马槊硬生生挑起,来人手臂一抖将密谍尸体甩出去砸得另一边密谍人仰马翻。
槊乃骑兵冲锋第一利器,非武勇者不可用。
善战者未必能使槊使槊者定然善战。
密谍急呼:“寻道境!莫与之力敌!”
密谍们想要策马避开,可长街只有两车宽,一丈六尺长的马槊哪是他们想避就能避的?
马槊横扫过去,如一条钢鞭抽打在密谍身上,立时将面前密谍尽数扫下马去。
短短几息,两人竟将十余名密谍杀得丢盔弃甲。
手提马槊的汉子对陆氏招手:“走这边!”
两人在密谍中硬生生撕开一条缺口,引着陆氏与陈迹继续往南穿街过巷,四人身后跟着不知多少密谍,宛如一条黑色巨蟒。
经过一条小巷时,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马匹踏入小巷的瞬间,马蹄踩在地面,溅起地上积着的酒水,仿佛踩碎了一面薄薄的玻璃镜。
酒水被瞬间挤压、撕裂,驯服的水面猛地炸开。
水面剧烈晃动着,倒影中的灰瓦、窄巷、人马瞬间扭曲、破碎。
当四人冲出小巷后,手持马槊之人从怀里取出一支火寸条,吹开里面的火星,随手丢去身后。
轰然一声,大火卷着浓烈的烧刀子,将身后追来的密谍吞噬。
痛呼声中,密谍纷纷后退,奋力扑灭了身上的火。
火海将彼此隔开。
……
……
甩开追兵,四人又往南走几条街,钻入一条小巷。
陆氏忽然驻马,冷声问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手持马槊的灰衣蒙面人将斗笠压得极低,似是自知理亏,也不说话。
陆氏低喝道:“说话!”
猴子似的年轻灰衣人缩了缩脖子:“您来得,我们怎么就来不得?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陈迹愕然,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先前是陆氏对他讲,如今变成了旁人对陆氏讲。
拿江湖当借口也太好使了。
陆氏勃然大怒:“狗屁的江湖,你懂什么是江湖?”
灰衣人梗着脖子:“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您遭了难吧?”
陆氏正要再骂两句,却听提着的马槊的汉子声音沙哑道:“二十年前你灌醉我们时说,江湖是大漠的风,是崩碎的刀口,是裂喉的酒。这是你的江湖。”
陆氏一怔。
汉子低着头,用斗笠遮掩面目:“当年客栈里喝酒的四个人,就剩你和我了。我答应过别人要护着你,这是他走之前再三叮嘱的,所以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不然我没脸到黄泉路上找人喝酒。这是我的江湖。”
与打打杀杀、人情世故无关,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江湖。
陆氏沉默许久,黑纱下的面容忽然展颜笑起来,她转头看向陈迹:“陈迹,你方才问什么是江湖……这就是江湖。朋友在哪,江湖就在哪。”
江湖像是印泥盒子里的殷红朱砂,可你不要规规矩矩地用印章去沾它,而是用大拇指沾了这朱砂,随意在白宣纸上奋力一抹。
那一抹洒脱狂狷的红就是江湖。
下一刻,陆氏将廖忠身上的棕褐色袍子扯下来,披在年轻的灰衣人身上:“把马腾出来给陈迹,你披着这袍子趴在你叔马背上,假扮廖忠。”
年轻人傻眼:“啊?”
陆氏沉声道:“照做。”
年轻人不情不愿的扔了斗笠,露出粗粝黝黑的额头与潦草的发髻,他披上廖忠的衣袍趴在另一匹马背上,碎碎念着:“低一辈儿就天天被你们欺负,这都什么世道!”
陆氏没理会他,转头看向陈迹,帷帽黑纱后的眼神复杂。
她郑重嘱咐道:“你藏在此处,待我们将密谍引走,再往……”
提着马槊的汉子沙哑道:“往南走,那里的守军不会拦你。”
陈迹刚要摇头。
却听陆氏加重语气:“去!回京城去,回去踏踏实实喝几碗酒,做个美梦!你不是有本事杀出重围吗,定然还有底牌,有底牌就要用!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一路上还有很多人不想你们回去。你们两个死了,那就只死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要是回到京城,你的仇家会死很多人!”
陈迹沉默片刻,郑重抱拳:“有缘再会!”
陆氏展颜笑道:“有缘再会!”
话音落,陆氏三人、两马出了巷子,陆氏高喝一声:“驾!”
奔腾的马蹄声引得密谍也一并调转方向,朝三人围拢过去。
陈迹藏在小巷里默默看着三人背影,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帮他引开追兵。待到马蹄声远去他带着廖忠冲出小巷往南走,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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