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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言这不是第一次被沉棠问候祖宗十八代,一开始还有些无能暴怒,但次数一多阈值就高了,对沉棠数次问候却无法产生实质性伤害的现状,产生了一丝丝微妙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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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愤怒越过了峰值,顷刻滑落。
还指着沉棠,洋洋洒洒又有恃无恐地嚷嚷道:“你们全部放开,吾倒是要看看你沉幼梨拿人如何!姓沉的,你除了在这里骂人你还会什么本事?你搁在这里愤怒演给谁看?你拿得出粮食吗?你接纳得了燕州没粮的庶民吗?光嘴皮子说两句,演个虚假把式,成全你沉幼梨爱民如子的君子名声?我呸!”
章贺眼皮突然狂跳。
吃瓜的钱邕轻挑眉梢。
此刻的他跟章贺心声格外默契。
陶慎语这糟心东西会还嘴了?
呵呵,还嘴的本事见长。
要知道陶言之前被沉棠各种语言问候,他除了愤怒狂躁,气得头顶冒烟,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因为他自诩正常人,对有着高超武力值还随时上演发疯的沉棠不敢猖狂。
只是因为怂吗?
倒也不完全是。
沉棠文武双修的事情,联盟军众人心里都有数,换而言之,沉棠不是寿数短暂就是脑子不行,隔三差五发疯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人招惹傻子,还被傻子打死,冤不冤枉?
不仅冤枉,死了还被人嘲笑是找死。
没事儿招惹一个脑子有病的干嘛?
陶言时常告戒自己不要跟脑子有病的短命鬼计较,只是人的忍耐有限,他一反常态地反击了回去。不仅反击了,他还挑衅了。结果就是阻拦的顾池松手,还抬脚踢了踢另一个拦架的同僚姜胜。姜胜向他投来狐疑不解的余光,顾池做了个“松开手”的口型。
于是——
沉棠嗷呜一声出栏。
长腿跨栏一迈,跨过两人之间不算远的距离,冲刺上前,只为给陶言一个大逼斗。
全部往陶言的脸蛋招呼。
文雅如章贺也吓得伸手往前一扑,声音高亢到破声:“沉郡守万万不可啊——”
殴打盟友,这操作可太骚了。
钱邕这络腮胡大汉子也懵逼地看着帐内乱糟糟的一幕,一时竟忘了上前阻拦劝架,眼睁睁看着沉棠动手。打人招式还不是武胆武者那一套,深谙愚民干架的三个招式。
挠脸,抓头发,踢下三路。
不用武气,讲的就是一个武德充沛。
章贺气得跺脚,浑然不见平日的仙风道骨,大喊道:“愣着作甚?拉开他们啊!”
陶言两颊都被挠花,众人才如梦初醒,一方拉一个。与其说是拉架,倒不如说是拉偏架,趁着兵荒马乱的空隙,陶言身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好几个大鞋码的灰色脚印。
钱邕内心已经笑得花枝乱颤,行动上却很正经,一边拉架一边还道:“沉君、陶君,你们这般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陶言这边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这导致这场乱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
待分开,众人瞧见沉棠衣衫和腰间蹀躞随着大动作乱了些许,双手指节泛红,鼻尖气息微喘,但脸蛋依旧光滑细腻,甚至因为粉晕更有色气……啊不,气色。反观陶言就没有这么体面了。发髻散乱,乱发勾着发冠欲坠不坠,衣袍被撕开露出里头的内衫……
上面还有肉眼可见几个大脚印。
更狼狈的还在后头,脸上左三道和右四道血痕,左眼眼眶乌青,脸部肌肉因为隐忍而抽搐,右手捂着脐下三寸位置轻喘着气。众人忍不住视线微微下移,陶言今日虽戴着裈甲,可那件裈甲甲片却有些形变。他们不敢想象,沉棠究竟用了多大的脚力去招呼。
应该——
不是很疼吧?
钱邕见状,裈甲保护的位置一凉。
他跟沉棠确实结仇,但自己是主动招惹一方,还是趁虚而入那种。之后大意败走、损兵折将只能算是技不如人。钱邕又不是输不起,因此他对沉棠都是不招惹的看戏态度。相较之下,他对章贺的怨气还更重点。但此时,钱邕有些庆幸自己没故意犯贱。
沉幼梨,这厮是真的疯啊!
他要是今日的陶言,还不羞愤自杀?
陶言出身富贵,自小锦衣玉食,灭国之后也有旧臣拥趸,没吃过什么苦,从来高高在上的他,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双目猩红地看着沉棠,眼神的恨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沉棠袖子高卷,双手叉腰。
啐了一口道:“姓陶的,你看什么?”
陶言捂着胸口,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章贺硬着头皮插入二人中间,各自安抚,他就知道自己眼皮狂跳没什么好事——沉棠太疯了!程度完全可以对标控制蛊虫之前的少冲!那时候的少冲疯起来,说杀谁就杀谁,双手撕人犹如纸裂般丝滑。沉棠虽没有滥杀无辜,但人家发疯喷人不带忌惮。
正常有理智的人会这么搞?
唯一庆幸的是——
陶言没有做出进一步刺激沉棠的事情。
但这个死仇是彻底结下来了。
待气氛稍微和缓一点儿,章贺斟酌着道出联盟军成员的难处:“……沉君,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陶君某些话虽然难听……”
沉棠一个眼刀甩了过来。
眸光还带着暴揍陶言残余的戾气。
章贺心下一凉,左右护卫亲兵暗中做好准备,随时冲上来替自家主公章贺挡灾。
章贺硬着头皮说道:“……但沉君应该知道吾等难处。去岁天时不好,各家收成不及预期,还要勉强挤出来讨伐暴主郑乔……朝黎关内,半州之地庶民,少说了也有大几十万,这么多张嘴,谁养得起?纵使现在派遣人手补种,可最佳的农时已经过去了。”
关键是他们还没人手补种。
拿下半州最快也要个把来月啊。
再耽误一下,估计夏至都能错过。
章贺长得很普通,可他精通医药,早年又靠着治病救人积攒家底名望,眉眼也浸润着几分慈悲之色。他跟着轻叹,又语重心长地道出自己的计策:“为今之计,吾等只能尽快拿下暴主郑乔,结束这场纷争,看看能筹措出多少粮草,将饥荒损失压到最小。”
钱邕闻言心下冷笑。
章永庆一贯避重就轻的湖弄之法。
章贺这条建议看似没什么毛病,甚至能拿出来激励士兵、鼓舞士气,说不定还能劝说有识之士倒戈。结束纷争,重塑太平,降低饥荒,但章永庆在此处用了一回春秋笔法。即,联盟军打胜仗,战利品是要论功分配的,其他盟友会大方拿出来,分发饥民?
钱邕不怀疑沉棠会说到做到——他跟沉棠矛盾归矛盾,但不曾怀疑沉棠的人品和能力,陇舞郡要不是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民生快速复苏,钱邕当时还看不上这地盘呢。
可沉棠一家无私,仍是杯水车薪。
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打仗的。
一个个都是寅吃卯粮的主。
好不容易打大胜仗,没有赚到还倒贴?
地主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
对,燕州半州的庶民不能饿死,他们治下庶民和跟随他们的士兵就活该饿死是吧?
钱邕都能看出来,沉棠会看不出?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做太过,只能忍耐一时,羊装自己被说服。跟着松开紧攥的拳头,漾开一抹笑容道:“章郡守此言有理。”
章贺闻言,长舒一口气。
暗下忍不住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再一次同情之前当和事老的黄烈。
只是,他不知道沉棠回去之后就彻底不装了,她摊牌了,桌桉都被她一脚踩成了一堆木屑。魏寿作为刚加入的萌新,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她不加掩饰的暴躁一面……
要说之前也有?
之前魏寿跟沉棠是敌人啊。
对待敌人不暴躁,难道要温和?
魏寿没想到沉棠对自己人也如此,忍不住用余光瞅瞅褚曜,却见褚无晦这狗东西不仅没有皱眉,反而一脸疼惜地看着沉棠的脚,道:“主公何苦用旁人的错折磨自己?”
魏寿:“……”
他偷偷歪头凑近了褚杰。
低声道:“褚亮亮一直这副样子?”
褚杰同样歪头低语:“是啊。”
褚曜对沉棠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他对自己少有的好脸都是因为沉棠。
魏寿:“……”
暗下醋得咬牙,腮帮子都绷紧了。
与此同时,他对沉棠也有了新的认识。
隐约能明白褚曜为何如此喜欢。
莫说贼星降世后的世道,再往前数一数,年年有天灾人祸,各地时有饥荒发生,也不见人全部死光了。咬牙撑一撑,撑到再一次春耕,便有生的希望,便能活下来了。
至于这个过程会死多少人……
闭上眼睛,不去关心,不去看就行。
非常残忍的现实,而沉君是理想。
顾池是最清楚沉棠此时内心杀意翻涌的人,也在劝:“气大伤身,主公消消气。”
生气是最无法解决问题的。
在众人劝说下,沉棠勉强冷静下来。
但,僵局仍是僵局。
粮食?
沉棠拿不出来供应半州的余粮。
将人带走?
沉棠的地盘没那么多耕地。
因为这几年一直大力吸纳流民,陇舞郡的耕地早就饱和了,正愁着呢,秋丞这个大冤种送上门。但也只是多了四宝郡和岷凤郡两处,耕地相较于人口,整体不是很富裕。
若将饥民带回去……
且不说这个时代人力就是财富,联盟军盟友不会答应,即便他们答应,沉棠这么做也无异于是引火自焚。因为她安顿好饥民吃饭问题,却无法提供他们足够的工作挤占空闲时间,闲下来的他们就会成为治安隐患。偷盗、奸淫、抢劫、略卖……将达到峰值。
治安不稳,内乱必起。
所以——
沉棠露出几丝少有的迷茫。
求助一般喃喃:“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究竟该怎么做……”
迷茫得仿佛稚童迷路在街口。
沉棠暴打陶言,何尝不是在问责自己?
因为陶言的质问,她给不出答桉。
徐诠道:“……主公,实在不行可以问问堂兄?或许堂兄能筹措足够的粮食……”
众人:“……”
徐解有这么个堂弟是他的“福气”。
徐文注能力再强,家底再厚,但粮食缺口可是半个州,大几十万人,一年的口粮。
徐解砸锅卖铁也补不上啊。即便真脑子一抽,跑去砸锅卖铁帮忙了,这让他正经主公吴贤怎么看待?吴贤这次的军粮辎重可是徐解故意找借口压着,踩着时间给凑上的。
宁燕倏地道:“或许有办法。”
沉棠忙将视线投向她。
宁燕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沉棠问:“谁?”
“郑乔。”
宁燕吐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名。
她又极快补充说道:“他自然不会帮助我们,但若他死了,我们拿到他的国玺,主公或许可以施展国运令操控燕州半州之地的天时。催生粮种快熟……不知可不可行?”
这个建议,宁燕心里也没有底。
而且操作难度非常大。
拿到国玺就会成为众失之的。
最理想的方案是拿到国玺,操作成功,再祸水东引,让联军误以为国玺丢失,或者被他们之中某一方势力拿了。他们愈是互相猜忌内斗,己方处境便会更加安全……
云策今日虽不在,但自家窝里多一个外人,有些话宁燕也是斟酌再三才敢说出口。
沉棠略一思索,给予肯定。
“不管可行不可行,总归是个办法。”
总比干瞪眼强得多了。
沉棠稳下心神,对着褚曜说道:“无晦,你现在去写一份信函,着人快马加鞭传给元良。让他清点一下,看看粮仓能匀出多少粮。待今年秋收,农人手中若有余粮也全部收购上来。凑一凑,全部运来这里。图南的建议看着可行,但咱们还是做好两手准备,以备不时之需……旁人怎么说,怎么做,我无法勉强,可我沉幼梨要的是无愧于心。”
褚曜等人无不动容。
他拱手领命:“唯。”
沉棠抬手狠狠搓了把脸:“暂时这么着吧,时辰不早了,大家伙儿该干嘛干嘛。”
她需要时间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沉棠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仍低估了现实的棘手——他们这一路很顺利便拿下了第一个目标,目标只是象征性防守了半天。己方战后清点,奇迹般没有多少伤亡……
沉棠:“事出反常必有妖。”
妖风,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