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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天傍晚临近散衙的时候,焦顺突然得了内廷通传,说是明儿早朝需要他列席备询。
虽然那传旨的太监口风很紧,不过焦顺也大致猜出,找自己去应该是为了京西铁路的事儿——这事儿从去年就开始吵,原本相持不下,不过最近皇帝已经占了上风,这回找自己去参与早朝,多半是想一锤定音了。
至于皇帝占上风的原因么……
散衙后焦顺的马车顺着千步廊往东,途径午门外的广场时,焦顺挑帘子往外观瞧,就见广场正中高达五丈的竹制灯塔,已经一层层的亮起了电灯。
不过最顶端的那几盏探照大灯,暂时还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正月十五的时候,这座灯塔一经亮相便引发了巨大的反响,尤其是城楼上被邀请参观的各国使臣,在探照大灯的特别针对下哗然失态的情景,在报纸上被连篇累牍的报道后,更是将这座灯塔的热度推上了新的层次。
而在朝野间定下‘扬我国威’的基调后,皇帝便大肆抨击‘奇观误国’的言论,意图借此推进被梗阻许久的京西铁路,并野心勃勃的提出了京津铁路的计划。
当然了,后者想要开建的话,还要看前者能否发挥出实际效用。
话说,虽然这盏灯塔已经连续展出了半个多月,但每天晚上还是会吸引不少的人流,有京城的官民,也有外地来的客商,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进京赶考的举子。
正因托了科举的东风,如今以这灯塔为背景的诗词,已经足够出两三本诗集了——当然了,大多数也就是打油诗那种层次的。
而且吟诗归吟诗、赞颂归赞颂,你要问赶考的举子们支不支持继续大力发展工科,那十有八九还是不支持的。
约莫是因为焦顺坐下的这辆马车足够显眼,前后三十六个开道卫士也足够煊赫的缘故,还没等驶过广场,就被几个龙禁卫拦住了去路,说是请焦大人稍候,内府总管周公公随后便到。
焦顺心知周无忧找自己,多半是为了这灯塔的事儿。
当下便命车夫将赶到了路旁,又从车上下来,唤过几个纠察队副官,先道了辛苦,又表示明儿自己要参与早朝,就不劳纠察队护卫了。
然后又命栓柱取了五十两银子,让副官们代自己请大家吃酒。
这边正推让着,胖乎乎的周无忧已经快步到了近前,隔着老远就嚷道:“焦老弟,你可是把哥哥我给坑惨了!”
结果因这一声喊岔了气,等跑到焦顺面前时,反倒说不出话来了,直急的摸出手帕往额头揩了又揩。
“老哥莫急。”
焦顺笑着伸手指了指对面广场上的灯塔问:“皇上还不准备拆了它?”
“可不是么!”
周无忧终于缓过劲儿来,顿足道:“你老弟倒好,过完正月十五就做起了撒手掌柜,咱可还是一天天提心吊胆,就怕这劳什子出岔子!”
说着,又伸出蒲扇似的胖手,比划着道:“开头几天还好,这阵子我们内府一天光是大检就得五回往上!更别说赶造出来的大灯泡,十个里面有三个能用的就烧高香了,亮起来还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这把哥哥我愁的幼!”
也不怪周无忧满口埋怨。
这灯塔本就是焦顺灵光一闪搞出来的东西,又因为工期限定的死,自然萝卜快了不洗泥。
要说撑个三五天倒还罢了,偏皇帝见那一帮洋鬼子都被探照灯吓的吱哇乱叫,龙颜大悦之余,就无限期的延长了这灯塔的展出时间。
这一来,自然大大超过了原定的工作时间。
发电机每天检修之下,勉强还能扛得住,那些灯泡可不行,一天也不知要坏多少个,原本预备的备件早用完了,如今都是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新货。
可这急于赶工之下,良品率就更低了,尤其是那几盏探照大灯。
“咱也拐弯抹角跟万岁爷提过几回,可万岁爷……”
周无忧说着,抓住焦顺的胳膊软语向求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你老弟可不能放着不管!”
“我倒是想管。”
焦顺两手一摊,无奈道:“可皇上最重天家体面,这样的事儿肯定不能硬劝,你总得容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这还能难得住老弟你?”
周无忧一听这话,立刻两只手都攥了上来:“反正这事儿我就全指着老弟你了!”
正说着,忽然间广场上灯光大盛,却是塔顶那一圈探照灯突然亮起,围观群众就等着这一出呢,喝彩赞叹声立刻如潮水般响起。
周无忧脸上却没半分喜色,远远的数了数,苦着脸都囔:“就亮了不到七成……”
说着,又眼巴巴的看向焦顺。
焦顺再三保证,找到机会一定帮他拆掉这座‘奇观’,才好不容易脱身。
谁成想前脚刚摆脱了周胖子,后脚就又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那中山狼孙绍祖。
当初因焦顺驳了他的面子,孙绍祖暗地里颇为恼怒,不过今日再见时,却笑的满面春风热情洋溢,不见半点芥蒂。
这也正常。
毕竟这一年来焦某人青云直上,非但官爵权柄都有长进,更得了勋贵和皇商们的支持,甚至连忠顺王府和南安王府都主动结交。
他一个外任武夫,又哪有资格、哪有胆量再与焦顺争风吃醋?
故而非但不敢表现出丝毫芥蒂,反而竭力在焦顺面前伏低做小,打着同日成亲的名头,极力邀约焦顺去吃酒。
可惜焦顺对这厮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何况迎春那边儿,他虽然最后选择了袖手旁观,可要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肯定也不可能。
所以十分冷澹的拒绝了孙绍祖。
孙绍祖也不敢露出丝毫不满,斜肩谄媚的目送焦顺的马车走远了,这才收敛了笑容,渐渐挺直了腰板。
“将军。”
左右因见他眼中凶芒毕露,便凑上来表忠心道:“这厮到底什么来头,竟敢折将军您的面子?要不要我带兄弟们……”
说到半截,孙绍祖一双牛眼就转向了他,二话不说噼头盖脸就是个大耳帖子,嘴里骂道:“蠢材!他也是你能招惹的?!”
说着,顺势往广场正中指了指:“瞧见那发光的竹牌楼没?那就是他亲手弄出来的祥瑞!皇帝老子如今将他宝贝成什么似的,你长了几个胆子敢去惹他?”
那军将其实早猜到了焦顺的身份,但此时还是凑趣的捂着脸,震惊道:“原来他就是工学焦顺?!”
说着,又竖起大拇指赞道:“将军您真是交游广阔,连这等手眼通天的人物都识得!”
这时节,他倒把焦顺不给面子的事儿抛在了脑后。
“哼~”
孙绍祖轻哼一声,不屑道:“岂止是认识,过几日老子还要与他做连襟呢。”
史湘云和迎春是表姐妹关系,勉强说是连襟倒也并不为过。
那军将闻言,忙又拍马屁道:“有这样的连襟在朝中帮衬,这津门提督的位置早晚是您的!”
“哼~”
孙绍祖又冷哼一声,两只牛眼在眼眶里滴熘熘乱转。
他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若不然又怎会上赶着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只是瞧焦顺的态度,显然并不怎么认可这连襟的关系。
不过……
若是换成另一种连襟呢?
以前听说焦顺与荣国府的二姑娘有旧,孙绍祖还曾因此恼怒嫉恨,但现在倒巴不得这事儿是真的。
届时自己说不定还能凭借二姑娘,再与他结为同道……
…………
焦顺可不知道,又有人想与自己做同道中人。
甩掉了那孙绍祖之后,他回家打了个转,顺势遣散了一众护卫,又跟邢岫烟交代了几句,然后便轻车简从出了后门,一路兜兜转转赶奔尤家。
因成婚在即的缘故,他那些红颜知己姘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情绪波动,所以焦某人这几天才不得不四处赶场,免得后院起火。
不过他也没能睡个囫囵觉。
约莫五更三点的时候,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更衣洗漱,简单在尤家用了早饭,便驱车直奔东华门。
递牌子进宫之后,焦顺原以为会自己被带到大臣们值班的地方,等候皇帝传召,不想引路的小太监直接把他带到了文华殿的御书房。
不用说,肯定是皇帝想先跟自己碰个头,商量一下早朝时舌战群儒的对策。
不过他被带到御书房的时候,里面还是空无一人,约莫又等了一刻钟,才见哈欠连连的隆源帝领着戴权从外面走进来。
“微臣参见……”
焦顺扫着朝服的袖子刚要行李,隆源帝就抢着摆手道:“行了,爱卿免礼平身吧。”
说着,一边往御桉后面绕,一边开门见山的道:“朕今儿让你来参与早朝,为的就是修筑京西铁路的事儿——那些腐儒当真是食古不化,如今连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都知道当今世界是工业强国的时代,偏他们还一口一个祖宗成法。”
他重重往御座上一坐,鄙夷道:“哼~太祖爷在世时,是何等重视工业?也真亏他们有脸拿祖宗成法说事儿!”
焦顺也觉得这些人多少有些滑稽,搁别的朝代你拿祖宗成法说事儿还行,可夏太祖身为穿越者,本就是最大最坚定的工业党,再扯什么祖宗成法,那不等于是给隆源帝背书吗?
正腹诽着,又听皇帝道:“总之,今儿务必要把这事儿定下来——反正这里面的事情你最清楚不过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朕也用不着叮嘱你了吧?”
焦顺忙躬身道:“微臣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托!”
“嗯。”
皇帝宣泄了一阵情绪,隐隐就觉得脑壳作痛,忍不住抬手去揉太阳穴,一时也便少了言语。
这半年来他时不时就会头疼,吃了不少药也没见效,好在再没有像当初夜奔时那样吐血,疼起来也是忍一会儿就过去了,还不至于因此误事。
焦顺躬身静候了好一会儿,才听隆源帝又开口道:“对了,再过半个月你是不是就要成亲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没有,有的话尽管直说就是。”
焦顺没想到他突然就转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当下忙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能惦记臣的私事,微臣感激五内,如何还敢奢望……”
“别弄这些虚的!”
隆源帝眉头一皱,又想去揉太阳穴,最后生生忍了下来,顺势摆手道:“你我君臣相得,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就是了,若不肯说,等朕赏下了,可别怪不对你的心意。”
见皇帝诚心要赏赐自己。
焦顺略一犹豫,忽然想起昨儿答应周无忧的事儿,当下讪讪道:“既然陛下执意要赏,那微臣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
隆源帝下巴一扬:“讲。”
焦顺装作不好意思的道:“就是……那午门外的灯塔拆了之后,能不能匀一台发电机和几盏探照灯,让臣在成亲当日狐假虎威一番?”
“哈哈哈哈……”
隆源帝听了这话,不由哈哈大笑,拍桉道:“还得是爱卿,朕怎么没早想到这个法子?等日后再有皇亲国戚成亲,朕也赏他们这个,既体面,还能为内库节省一笔开支。”
焦顺心道,那探照灯灯泡的造价,眼下只怕也便宜不到哪去——不过皇帝高兴就好,反正他焦某人又不用为内库的财政负责。
皇帝笑过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当下吩咐一旁的戴权道:“等过两日拆了那灯塔,你记得让内府准备两份出来,一份送到焦爱卿府上,一份送到荣国府去——宝玉不是也要在同日成亲吗?朕赏他一个体面,顺带也免得那些科道言官又因此事攻讦你。”
最后那句是对焦顺说的,焦顺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状,伏地叩首道:“微臣谢圣上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