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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村。
王熙凤裹着件绿绸短袄,歪在床头一脸的赤色,昨儿她是装病,今儿却是真的病倒了。
上午只是恹恹的没精神,下午就开始发起烧来。
都不用看大夫,王熙凤自己都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必是内里的邪火宣泄不出来,就沿着四肢百脉扩散开了。
“那贼汉子昨儿也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她咬牙切齿的抱怨着,顺手把头上裹着的毛巾扯下来,一把抛向床头的木盆。
不想力气用大了,那毛巾打着旋越过木盆,PIa一下贴在了地上。
旁边素云见了,正待捡起来清洗,王熙凤早一骨碌爬起来,抬脚就将那木盆也踹翻了,嘴里骂道:“好啊、好啊,连个物件也跟姑奶奶对着干!”
眼见她兀自不解气,又随手扯过枕头丢在地上,素云连大气也敢喘,唯恐这二奶奶迁怒到自己头上。
“你先去外间用饭吧。”
李纨无奈的吩咐一声,等素云如蒙大赦的离开之后,便走到床头弯腰去捡地上的毛巾和木盆,至于那在泥水里滚了三四圈的枕头,眼见一时半刻弄不干净了,索性也就没去理会。
王熙凤见她要把木盆重新放回床头柜上,立刻赌气的调整姿势,伸脚还要再将其踹翻。
李纨却早防着她这一手,将木盆毛巾往柜子上一丢,劈手抓过她一只嫩足,狠狠在脚心挠了几下,又嫌弃的往床上一扔,没好气道:“你有本事去太太屋里掀桌子,跑我这儿作威作福的给谁看?”
“哼~谁瞧见就是给谁看的!”
王熙凤动手从来没赢过,嘴硬却从来没输过,当下挺着胸脯道:“昨儿你在旁边眼睁睁瞧着,连个屁都不敢放,白瞎了我当你是亲姐妹一般……”
“你要再这么说话带脏字儿,我可就传话下去,让四门紧闭不得放外人进来了!”
“你!”
李纨这一招正中要害,登时弄的王熙凤不敢再撒泼,遂在床上踢动着双腿,将褥子弄出无数褶皱,嘴里恨恨道:“平儿这蹄子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是在焦家绊住了?!”
“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李纨重新兑了温水,将毛巾搓洗了一遍,又用凉水浸透了,这才转手递给王熙凤,道:“不过你就算见了顺哥儿又有什么用?他到底是外人,又怎好插手荣国府的家务事儿?”
“谁要让他插手了?!”
王熙凤胡乱的将毛巾裹在发烫的额头上,却觉得这少许的清凉,完全压不住里里外外越烧越旺的邪火儿,遂又将两条腿打横伸到李纨面前,将一对儿玉足月牙似的微微翘起。
“做什么?”
李纨一时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勾挑着脚趾,嘿笑道:“再使劲挠挠,出火。”
李纨直翻白眼,骂道:“你把我当丫鬟使了?”
这么说着,却还是寻了瓶清凉药油,准备剥了她的罗袜往上涂抹。
不想王熙凤见状却又急忙缩了回来,嗔怪道:“晚上我还要去见那贼汉子呢,你给我弄一身药味儿,岂不大煞风景?”
“都这样了,你还想……算了,泄泄火也好。”
李纨又将药油放了回去,转身坐到床上,将王熙凤两只脚放在膝上,也懒得剥去袜子,一手抓住她左脚足踝作为固定,一手蜷起粉拳突出食、中二指的骨节,边在她脚心上发力刮动,边重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既然不指着他能把事情翻转过来,那你急着见他做什么?”
“你管我呢?”
王熙凤懒洋洋的靠在被垛上,右脚先是不安分的在李纨小腹上撩拨蹭弄,继而就想往高处攀爬。
啪~
李纨反手拍在她脚背上,顺势有又将左脚往外一推,没好气道:“我正懒得管你呢!”
“咯咯咯……”
王熙凤得意的笑了几声,又赖皮的把那月牙也似的玉足重新放了回去,又将一对俏中带煞的丹凤眼也眯成了月牙状,哄孩子似的道:“瞧你,这就急了?你好生伺候着我,我还能不教你个乖?”
“呸,谁要你……”
李纨啐了一口,正要与她打闹,忽听门外素云禀报:“奶奶,平儿回来了。”
“这小蹄子可算是回来了!”
王熙凤一骨碌坐起来,扶着李纨的肩头偏转丰腴有度的身子,趿着鞋高声道:“又没外人在,你让她直接滚进来就是!”
话音刚落,平儿便推门走了进来,因知道王熙凤惦记着成果,一进门不等她追问就抢着道:“焦大爷已经应下了,还是约在老地方见。”
“什么时辰?”
“亥正晚上十点。”
王熙凤看看墙上的挂钟,见才不过戌时晚上七点,不由又有些泄气,捶着床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
旋即又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
平儿答道:“只让我好生宽慰奶奶,莫因为这事儿气坏了身子。”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王熙凤重重的躺会被垛上,没片刻,又不安分的坐直了身子,一会儿用脚将绣鞋踩的横七竖八,一会儿攥着粉拳口中念念有词。
见她这副坐卧难安的架势,李纨忍不住劝道:“你也别太心急,见了顺哥儿好生说话,别把这迁怒人的一套使在他身上。”
王熙凤闻言却只是不置可否的哼哼了一声,便又我行我素的躁动起来。
唉~
李纨不由得暗叹一声。
王熙凤事到如今,自然不可能再将焦顺视作奴仆,但也正因如此,她的态度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有些变本加厉起来——盖因她素日里对贾琏也是这般挥之即去呼之则来。
如果焦顺是她的正经男人倒也还罢了,凭焦某人的手段,便是百锻钢也能蹉跎成绕指柔。
但两人建立关系之后,拢共也就才亲近了三五回,期中办‘正事儿’就占了不少时间——当然了,她算是占的比较少的——等温存完了,又有多少时间能让焦顺施展手腕的?
况她不服人的刚强性格,又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绝非妙玉那般外强中干可比。
不过这也正是凤辣子的秉性,若改了,又何谈一个‘辣’字?
书不赘言。
却说王熙凤好容易捱到戌时将近,便等不及想要带着平儿动身。
临出门,李纨又特意叮嘱道:“外面天冷,你又尚在病中,可千万莫要逞强,不然病情加重,再想夺回这管家之权,岂不是更难了?”
“我理会的。”
王熙凤口不应心的敷衍了一句,又紧了紧连衣兜帽,便带着平儿悄默声的摸出了稻香村。
李纨望着她二人的背影无奈叹气,这时一旁的素云才忍不住好奇道:“二奶奶找焦大爷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不肯说,我怎么会知道?”
李纨摇头,心中却也忍不住暗自揣摩,王熙凤急着去见那冤家,难不成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借焦顺之力号召自己、大太太、珍大嫂全都站在她那边儿吧?
若是如此,她却怕是打错了算盘,这府里说到底还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说了算,何况王熙凤必是竟是大房的媳妇儿,若是大太太有什么说道,王夫人也完全可以来个顺水推舟,让她回东跨院里管事。
不过……
这凤辣子也不是个蠢人,应该能想得到这一点,或许是暗地里另有盘算也说不定。
不提李纨如何百思不得其解。
却说王熙凤带着平儿绕过花田,寻至那秋千架前又等了一刻钟,才见焦顺魁梧的影子出现在视线当中。
正在搓手的王熙凤一下子从秋千架上跳起来,跺脚道:“这贼汉子可算是来了!”
说着,又冲平儿一甩手:“你去路口守着。”
平儿自是恭声应了,快步迎上去,与焦顺差身而过的时候又矮身见礼,冷不防却被焦顺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好一番温存。
王熙凤见状气的直跺脚,等焦顺进了凉棚,二话不说扑上去就咬。
焦顺却似早有防备,伸手环住她的肩膀,绕过来又托住她尖俏的下巴,嘴里嬉笑道:“二奶奶是要吃醋,还是要谈正事儿?”
“哼!”
王熙凤昂着头冷哼一声,追问道:“你昨儿又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自然是忙着给二奶奶办事去了——你这边儿托梦,我总也得去庙里打个前站。”
“怕是去和那妙玉鬼混才对吧?你也不真怕菩萨降罪!”
王熙凤埋怨了几句,又晃着脖子挣脱了焦顺的手心,这才正色道:“昨儿的事儿,你应该已经听平儿说了吧?你怎么看?”
为什么这姑侄两个都喜欢问自己怎么看?
你们又不姓狄……
焦顺心下吐槽,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我怎么看只怕并不重要,二太太既然起了釜底抽薪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是我一个外人能改变的?”
其实倒也不算是外人,但焦顺还是没有把握劝说王夫人将权利还给王熙凤。
首先这么做,必然会暴露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其次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在王夫人心里的地位,能比得上宝玉——别说王夫人,就说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李纨,一旦涉及到贾兰的前程,只怕也未必肯站在自己这一边儿。
而听到‘釜底抽薪’四个字,王熙凤脸上也近乎要结冰一般。
原本她盘算着托焦某人的‘福’,自己有邢氏、李纨、尤氏等人帮衬,未来必然能在和薛宝钗的明争暗斗当中占尽上风,最终卫冕管家奶奶的宝座。
可没想到薛宝钗都还没嫁过来呢,王夫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下了狠手,压根也不给她半点平等竞争的机会。
“哼~”
王熙凤再次冷哼一声,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的道:“她能做初一,我自然能做十五!这掌家的权,她怎么收走的,我就要让她原方不动的送回来!”
原方不动的送回来?
焦顺略一琢磨,心下倒放松了不少,王夫人是挑了她的错处,才趁机剥夺了她的权利,现如今王熙凤要以牙还牙,自然是要找薛宝钗的错处,然后再照葫芦画瓢。
宝钗明年开春才嫁过来,而自己这个月底就要搬走了,到时候鞭长莫及,推脱起来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拍着胸脯道:“这好说,我回头就和邢氏、李纨、尤氏几个说清楚,让她们一切全都听你吩咐就是!”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却是,到时候让李纨总掌,若是有章法倒还罢了,若是王熙凤乱了分寸胡来,可不能让这一群莺莺燕燕都跟着折进去。
谁知话音方落,王熙凤便果断摇头道:“用不着她们帮忙,我只用你一个人就成!”
“我?”
焦顺诧异的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这内宅的争斗,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最多也就是抱着王夫人吹些枕头风,而且还大概率没有效果。
可王熙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门路吧?
“就是你!”
王熙凤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道:“她能釜底抽薪,我难道就不成了?!等薛丫头嫁进来……不对,最好从现在你就开始找机会将她拿下!等她的把柄落在咱们手上,还不是想让她怎么交权,就怎么交权。”
说着,她又冷笑三声:“到时候她总不能让宝玉停妻另娶吧?”
“这……”
焦顺一时都有些懵了,要说这个主意,其实也颇对他的胃口。
但总也得分个时候吧?
自己眼下正狂突猛进,即将拿下薛姨妈呢,这时候突然对宝钗下手,一个闹不好很有可能就鸡飞蛋打了。
再说了,薛宝钗明面上虽然和气大方,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好相与的。
正相反,薛宝钗骨子里其实比王熙凤更现实,就算自己能设法将她拿下,一旦被她发现自己的‘真正意图’,其实是想要帮助王熙凤复辟,那到时只怕……
“你倒是说话啊?!”
还不等焦顺盘算好利弊,王熙凤就忍不住催促起来。
“这个,只怕不太好吧?”
焦顺只能先支支吾吾的敷衍。
结果就被王熙凤给鄙视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这府里的年轻妇人,有哪个没被你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