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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探视过贾兰之后,史湘云心下就有些不安,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天不亮就找到了宝钗屋里,拉着对镜贴花黄的宝姐姐道:“宝姐姐,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她虽没有点明是什么事儿,但宝钗却知道必是在担心焦顺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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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笑着打趣道:“妹妹昨儿不还信心满满的吗,硬是逼着我做什么魑魅魍魉,如今怎么就慌起神儿来了?”
“哎呀,好姐姐,人家是真的担心,才来问你的嘛~!”
史湘云不依的抱着宝钗的胳膊一通撒娇,直拱的宝姐姐钗斜襟乱连忙讨饶。
宝钗重新整理好衣装,正要同湘云认真探讨一下,却发现这妮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前襟。
宝钗不自在的虚掩住胸口,嗔怪道:“你又做什么妖?”
却见史湘云噗嗤一笑,捂着嘴道:“怪道总有人拿姐姐比杨妃,再这么下去只怕都要赶上姨妈她老人家了。”
“呸!”
薛宝钗羞恼的侧转过身,横臂遮拦在胸前,怒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史湘云果断再次讨饶,嬉皮笑脸的哄了好几句,两姐妹这才重新提起正事儿来。
只听湘云苦恼道:“我原本应下此事,一是想帮焦大哥的忙,二来也是贪图好玩儿,可昨天听了兰哥儿的事情,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都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可那些学生对上无辜受牵连的兰哥儿,尚且不惜拳脚相向,若对上焦大哥这正主儿……”
“况且这事儿牵连之广,也远超我们所能预料的,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这你大可放心。”
宝钗忙宽慰道:“焦大哥既主动挑起此事,多半就已经准备好了进退之策,断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地。”
这虽是她的心里话,但却也不无保留。
在宝钗看来,似这样火中取栗的事情,便再怎么计划周全只怕也难以杜绝变数而这也正应了她当初对焦顺的评价,才干心计都是不缺的,但行事却多少有些冒失犯险。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也只会徒增湘云的烦恼,并无半点功用。
因见湘云仍是眉头紧皱,她又笑着打趣道:“再说了,兰哥儿和焦大哥怎么比?真要让焦大哥遇见这样的场面,只怕就该轮到那几个书生抱头鼠窜了。”
史湘云脑海中浮现出焦顺越发魁梧雄壮的身子,心下的忐忑总算是减轻了不少,又和宝钗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回屋洗漱用饭。
而送走了湘云之后,宝钗简单喝了半碗粥,七八颗鹌鹑清裹牛肉羹,便动身去了清堂茅舍。
她昨儿告诉薛姨妈要打探究竟,如今得了消息自然是要回禀的不过碍于已经立下了誓言,却也不好把话点的太透。
于是等见了薛姨妈,只能含糊其辞的道:“我已经查明了,可却答应了别人不好明说总之此事远比姨丈想的要复杂,便有什么旁的缘故,最好也先忍耐忍耐,左右最迟等到年后焦家自己就会搬走,何苦在这当口节外生枝?”
“唉~”
薛姨妈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再跟你姨妈商量商量吧。”
因担心女儿追问内中缘由,她又忙从匣子里取出封信来递了过去:“你二婶差人送了信来,说是过了七月半就要送你妹妹进京,我估摸着这会儿那兄妹两个都已经动身了。”
“怎么来的这么急?”
宝钗诧异道:“不是说在家过完中秋才动身么?”
“还不是梅家催得紧?”
薛姨妈无奈道:“说是老太太眼见精气神不济,希望你妹妹能尽快动身,一应俗礼也都尽量简便着来。”
“这不成冲喜了?!”
宝钗不禁有些恼了,坐到炕桌对面,用力摇着团扇道:“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他家不顾礼数一味的催逼,二婶婶对其百依百顺的,又怎知日后梅家不会得寸进尺?”
“唉~”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理了理宽松襟摆,苦笑道:“你二婶婶和我一样,都是没主见的妇人,如今薛家又……再加上这是你二叔生前定下的婚事,她自然只敢萧规曹随,生怕梅家悔婚。”
宝钗默默拆开那信封观瞧,见里面的内容和母亲说的并无二致,只多了托请自家帮忙采买,短时间内不易筹集的部分彩礼。
宝钗放下那封信,无奈道:“这提前一个多月,老宅那边儿赶不及工期倒还罢了,老太太的寿辰眼见就到了,咱们这时候怎好突然抽身?”
“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薛姨妈犹豫的提议道:“要不先让他们兄妹住进老宅,咱们等给老太太过完生日,然后再过去汇合?”
“不妥。”
宝钗摇头:“若只是薛蝌和宝琴,早一日晚一日的倒也没什么,可梅家既催的这么急,到时候肯定是要登门造访的,届时家里连个长辈都没有,岂不更显得他兄妹二人窘迫困顿?”
“那……”
薛姨妈心烦的拨开襟摆,为难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宝钗不自觉的扫了一眼,发现彼此之间还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看来除非是等日后自己生儿育……
呸~
她暗啐了一口,扫清心中的杂念,正色道:“依女儿看来,还是跟姨妈和老太太明说了吧。”
“也只能如此了。”
薛姨妈说着,双章合十道:“希望老太太开恩,能放咱们提前搬回老宅。”
主意虽是宝钗出的,但她却觉得事情多半不会这么顺利。
这时薛姨妈把信重新封装起来,起身换了便服道:“我把这信给你姨妈过目一下,待会儿说不定还要去老太太哪儿,你是跟我一起,还是……”
宝钗忙道:“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云妹妹、三妹妹她们商量,妈妈自便就是了。”
薛姨妈便自顾自拿着信去了王夫人屋里。
不过见到王夫人之后,她却没急着说自家的私事,而是将宝钗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叹道:“宝丫头毕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姐夫若真是个听劝的,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了。”
王夫人刚做完早课,虽然天气逐渐转冷,她却依旧不肯收敛遮掩,好在薛姨妈也早习惯了姐姐这坦荡形态。
只见王夫人蹙眉沉吟道:“这些话别人去说倒还成,我若说了,只怕他愈发要疑心了……”
薛姨妈听到这里正要点头符合,忽又听王夫人断然道:“可我凭什么非要顾及他的感受?!”
“姐姐!”
薛姨妈大惊,刚要劝说却被王夫人抬手止住,就见她毫无隔阂的摸着心坎道:“我昨儿被你劝住之后,也曾想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可直到方才诵经时,那心头的羞愤也不曾减弱半分,反而积在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说白,就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薛姨妈见姐姐眉宇间难掩苦涩,也不好再劝,可脸上忐忑不安却是遮掩不住。
王夫人反而宽慰她道:“我不过是秉公说几句话罢了,并不曾把事情捅给畅卿知道,他便一时起疑又能如何?”
要说王夫人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然而她却哪里想得到,如今蕉太狼的耳目早已‘鞭’及东西二府。
…………
与此同时。
李纨的稻香村里又迎来两位女客,却是消息终于传到了东府那边儿,故此尤氏便拉着许氏前来登门探视。
经过昨晚的开导,贾兰的状态如今已经好多了,早上也肯吃饭,见了人也知道打招呼,就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尤氏拉着贾兰探问了几句,见他确实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下来,回头拉着李纨到了外间,连声抱怨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跟说言语一声,我早上听了那些狗才乱传的消息,还以为兰哥儿怎么了呢!”
说着,拍着胸脯道:“当时吓的我心头突突直跳你还别不信,搁以前我未必能体谅你,如今有芎哥儿,才知道什么叫骨肉连心。”
顿了顿,又上下打量着李纨奇道:“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你的气色反倒更好了?”
李纨虽然在实战中是个吃干抹净的猛将,穿上衣服之后却还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当下忙打岔道:“别光说我和兰哥儿,你们府里珍大哥身子骨如何了?我听说这回病得不轻?”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尤氏露出个极端厌弃的表情,然后才压着嗓音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这回得的竟是脏病去年底因贪图新鲜,他曾在四方馆街包养过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婆子,约莫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说着,又幸灾乐祸的冷笑:“我当时就说过,那洋婆子长的就像是得了白驳风一样,骚里骚气的能沾上什么好?如今我们府里处处愁云惨淡,这半年曾与他有过关系的,上到那几个偏房小妾,下到有三分姿色的粗使妇人,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他牵累。”
听说贾珍染了脏病,李纨先是吃了一惊,但细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再看尤氏那鄙弃的模样,不由打趣道:“这么说,你倒是侥幸逃过一劫,等日后可要好生谢一谢芎哥儿他爹才是。”
“呸~我谢他个大胖小子难道还不够?”
尤氏说着,忽又正色起来:“兰哥儿虽不是他的亲骨肉,和芎哥儿也差不到哪去,何况这事儿又是因他起的,可不能由着他袖手旁观,必须让他去讨个说法!”
李纨下意识点头道:“他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好啊!”
这一下却让尤氏抓住了话柄,当下叉腰道:“我说你气色这么好呢,原来昨儿又和那杀千刀的去鬼混了!快老实交代,你们这阵子背着我都做了多少亏心事儿?!”
李纨那里肯说?
正在笑闹,就见银蝶引着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妯娌两个忙各自收敛了。
尤氏不快的问:“我这才出来一会儿,家里又怎么了?”
“没怎么。”
那小丫鬟忙道:“是亲家老太太刚才派人来知会,说是上午要来咱们府上做客。”
“又来了?”
尤氏闻言下意识往外走了两步,才发觉丫鬟说的是上午来做客,而不是已经到了宁国府,当下忍不住失声笑道:“我倒给忘了,如今家里也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了不急,等她们来了再禀给我就是。”
且不提尤氏和李纨。
却说这日尤老娘天不亮就起来捯饬,把女儿的头饰借来插了一脑袋。又吩咐新聘的家奴把新置办的马车刷了足足三遍,外面又裹了一层细绸子炫富,铆足了劲要在宁国府的豪奴面前挣一回体面。
不想等她押着臀伤未愈的三姐儿,喊上心疼首饰的二姐儿,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家门,那马车却被一群書生堵在了路口,好半天也没能前進分毫。
急於显摆的尤老娘气的直跳脚,隔着车窗喝令车夫上前驱赶。
那车夫却没这胆子,惶恐的回道:“太太莫急,这些酸丁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像是要跟谁拼命似的,咱还是少招惹他们的好。”
听他这么说,尤老娘忍不住挑开窗帘探头张望,果見那堵路的书生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还不时攥拳高呼口号,说什么要‘誓讨国贼、正本清源’。
这时又有书生从路口那户人家里,扶出个一瘸一拐的满身绷带的人。
见此情景,书生们的情绪又肉眼可见的高涨了几分。
却听那伤员嘶声道:“诸位同窗,昨儿我因一时义愤怒斥那焦顺,招惹了荣国府的贵公子,被勒令在家反省,却不想……不想昨夜竟就有人闯进我家中,将我好一通……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仿似点燃了周遭的气氛,一时‘誓讨国贼、正本清源’的呼声震天动地。
那伤员也跟着喊了两声,然后慨然道:“在下头可断、血可流,读书人的气节却是万万不能丢的!如今我准备去书院揭发此事,请山长出面做主,带领咱们讨个公道诸君可愿与我同往?!”
“同往、同往!”
“若是山长不管,咱们就去礼部讨说法!”
“去大理寺讨贼才是正理!”
学生簇拥着那伤员鼓噪而前,明明不远处就停着代步的马车,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招摇过市。
而直到这时尤家的马车才得以通行。
尤老娘缩回了脖子,好奇的问两个女儿:“这朝廷又出什么大奸臣了?”
尤二姐茫然摇头,尤三姐则是冷笑道:“这朝中头一个奸佞就是皇上的叔叔忠顺王,却只怕这些酸丁没胆子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