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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4100
因赶上轮休。
焦顺把文稿准备好,又从先前收集的报纸邸抄上,裁减了许多能用到的片段。
一直忙到子夜时分,这才独自在北间里睡下。
第二天他睁开眼时,就见床前的小几上早摆满了各色的物事,有提神醒脑的苏合香丸、清新口气的鸡舌片,止血的药膏、驱虫的药烛……
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焦顺支着胳膊坐起身来,打着哈欠问:“这些莫非都是给我准备的?爷不过就是去城外打个猎罢了,怎么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要是比照国公府里外出踏青的规矩,这些还远远不够呢!”
玉钏儿说着,把那瓶瓶罐罐依次放进个百宝褡裢里,又道:“爷千万记得让栓柱背上这褡裢,多少有个应急的法子,甭管走到哪儿我们也能放心些。”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上面既有文字也有图画,爷到时候仔细些,别用错了就好。”
“知道了。”
焦顺随口应了,撩开被子把两条毛腿搭在床边。
玉钏儿取了暖气上靠着的靴子、长袜,抢上前捧了焦顺的大脚往上套弄,同时扬声招呼道:“香菱、香菱,爷要起了,快进来伺候着!”
“就来、就来!”
香菱虽在外面答应了,却直到穿好了靴子,也不见她自外间进来。
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焦顺心下纳闷,便挑了帘子探头张望,却见香菱正手捧三支檀香,对着桌上的箭囊、猎弓连连作揖,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嘟囔着什么。
那猎弓不过是焦顺让人置备的样子货罢了,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通灵之物。
于是焦顺冲香菱一扬下巴,奇道:“这莫非也是国公府里的规矩惯例?”
玉钏儿也探头扫了一眼,随即不屑的嗤鼻道:“她不过是又发了痴症,说要提前祭奠箭下亡魂——爷别理她就是,那本来就是养来取乐的走兽,被射死也只当它们的寿数到了!”
听了这话,焦顺不觉莞尔。
果然是香菱会做的事情,她连花草都舍不得损伤,就更别说是活物了——不过她这回倒是多虑了,能死在焦顺箭下的亡魂,只怕现下都还没生出来呢。
“快别拜了!”
焦顺走出里间,冲香菱笑道:“爷又不会射箭,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罢了。”
香菱闻言一愣,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把那三炷香插在了充当香炉的小瓷碗里。
焦顺好奇的问她为何如此,却听这小妮子认真道:“它既不得用武之地,便是张良善仁义之弓,拜一拜也是该当的。”
见这痴态,焦顺愈发笑得厉害。
旁边玉钏儿便有些捻酸,噘嘴道:“整日里伤春悲秋的,也不见你戒了荤腥!”
“说什么呢!”
焦顺呵斥了一声,又扯过香菱,护住她两团饱满的良心,嘿笑道:“我好容易养肥了些,可断不能给饿瘦了!”
正不管不顾的揉搓。
谁想五儿恰巧挑帘子自外面进来,见到这副情景,当即吓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掉头就跑。
不多时,又听她在外面‘哎呦’一声惊呼。
焦顺追出去一扫量,原来是她捂着眼睛慌不择路,被花圃边上的围砖绊了个跟头。
眼见她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焦顺在门前笑问:“瞧你这毛手毛脚的,身上摔坏了没?”
五儿压根不敢看他,低着头恨不得把下巴戳进胸脯里。
这时玉钏儿绕过焦顺出了门,没好气的呵斥道:“大爷问你摔伤了没,你倒是回句话啊!”
五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想想不对,又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
玉钏儿气的一笑道:“这到底是伤着没有?快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拉过她上下端详了一番,见她身上穿的颇厚,手脚上也没有破损的地方,这才对焦顺道:“瞧着倒没什么大碍。”
随即又问五儿:“你招呼也不打就闯进屋里,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没、没什么急事。”
五儿偷眼看了看焦顺,又垂首道:“是太太走之前吩咐了,等大爷醒过来让我传个话,嘱托大爷在城外千万小心些,别跟着冯公子他们胡闹。”
听是徐氏有嘱托,焦顺忙正色应了。
看五儿在自己面前羞窘的无地自处,他便干脆又折回了里间,招呼香菱帮自己披挂穿戴。
不多时玉钏儿也跟了进来。
因是要外出会友,两人伺候植物人似的一番折腾,又破费了些心血帮焦顺装扮。
等收拾齐整之后,焦顺拎着猎弓在那水银镜前亮了个相——会不会用且先不说,这瞧着就像是一员虎将!
唤来栓柱背上褡裢、提了箭囊,玉钏儿又忙塞了盒点心让他夹着。
啧~
看来不只是丫鬟婆子,这小厮随从也该再填一个了!
焦顺不好再给孩子增添负担,便自顾自拿着猎弓与一个牛皮纸袋,大步流星的出了家门。
外面马车早就套好了,焦顺先把弓和纸袋扔到车厢里,又踩着木阶自后面上了马车。
栓柱在外面收起木阶,又把褡裢、箭囊一股脑堆在角落里,正准备绕到前面和车夫坐在一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忙折回来,递上个‘护身符’道:“大爷,这是婆婆昨儿特地求来的,专管出入平安。”
焦顺接在手里,顺势塞了个手炉过去,吩咐道:“路上若是实在冷的紧,你就进来暖和暖和,大不了到了冯家再出来就是。”
非是焦顺苛待他,时下的风气,断没有下人和主子平起平坐的道理——仅限于小厮长随,丫鬟仆妇陪在身边反倒没什么避讳。
话说……
这朝中勋贵果然都是一群只想做人上人的虫豸,怪不得太祖一死新政就废弃了大半。
焦爵爷毫无自觉的腹诽着,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冷!”
栓柱拍了拍头顶的海獭皮帽子,得意道:“这玩意儿暖和的很,若不吹吹风,我还嫌热的慌呢!”
焦顺失笑着在他头上拍了拍,吩咐道:“那就甭耽搁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栓柱答应一声,飞快绕到前面车辕上。
不多时那重型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奔向荣府后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冯紫英家,就见那大门外早聚了十几辆马车,还没来及凑上去,就听有人越众而出,亲热的招呼道:“焦兄弟、焦兄弟!往这边儿来、快往这边来!”
定睛细瞧,却不是薛蟠还能是哪个?
这厮在家一向懒散惯了,不想今儿倒积极的紧。
因今儿是武局,焦顺等马车奔到近前,略略收住了冲势,便撇下木阶利落的挑下了马车,冲着众人抱拳道:“焦某来迟一步,倒让诸位久侯了!”
认识不认识的,都乱哄哄的应了。
内中有笑脸相迎的,也有一眼看上去就透着疏离的。
不多时冯紫英也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原该请焦兄弟去家里坐坐,不过大家伙儿都已经凑齐了,也只能免了这些俗礼,还请焦兄弟不要见怪。”
“冯大哥客气了。”
焦顺看看不远处的将军府,一语双关的道:“日后少不得还要登门叨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嗐!”
冯紫英似有所觉,正想问个究竟,薛蟠在旁边便跺脚催促道:“二位哥哥,闲话就甭说了,咱们赶紧上路吧!我可听说了,那园子里除了野猪,还养了几头老熊呢!”
冯紫英笑骂道:“就你薛大头猴急——老熊倒的确有几头,可早都躲起来猫冬了,等闲那里见得着?”
说着,又向焦顺解释道:“说是我做东,实则那园子王家也有份,这薛大头也算半个东道——你们两个熟惯了的,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焦兄弟只管跟他提就是了!”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又介绍了几个同行的公子哥儿,大多都是神武将军麾下将领的儿子,理所当然都是以冯紫英为主。
随着冯紫英一声令下,十几辆大车便次第进发。
两侧骑马的长随约有三四十人,瞧着都是精干利落的,又人人带了器械。
一眼望去,当真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城的同时,荣国府东跨院里也正乱做一团。
邢氏攥着帕子咬着牙,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也不知多少圈,好容易盼着秋桐打外面进来,忙迎上去问:“老爷人呢?是让咱们去前院汇合,还是……”
“别提了!”
秋桐苦着脸道:“我过去问过方姨娘才知道,东府大爷一早就找了老爷出门,说是有人办了个什么‘广交会’,打算前去瞧个稀罕儿。”
“广交会?”
邢氏脸上也是一垮,她为了请动贾赦出面,可是废了好大的口舌,又拿神佛报应虚言恫吓,这勉强以如愿以偿。
谁成想突然就冒出个什么‘广交会’,硬生生把贾赦给勾走了!
秋桐听她重复这三字,还以为是在发问,忙胡乱猜测道:“方姨娘没说是做什么的,约莫是两广那边儿新设的商号?”
顿了顿,见邢氏心神不宁的样子,又小心翼翼请示:“太太,那咱们今儿还去不去城外……”
“自是要去的!”
邢氏又将银牙一咬,恨声道:“老爷撇下这一大家子不管,我若再打了退堂鼓,难不成能叫你们全都去喝西北风不成?!”
同时她心下暗暗发誓,等攥住了这条财路,必要趁机将那些争宠浪的蹄子们狠狠收拾一番!
至于贾赦么……
邢氏便再怎么心怀怨愤,也不敢明着招惹他。
秋桐听了这话,忙道:“那奴婢去吩咐外面套车。”
“顺带再催一催二姑娘!”
邢氏迁怒道:“我虽许了她在家装扮,却也没让她磨蹭个没完没了!”
秋桐忙去了两处传话。
车夫如何张罗自不必提。
却说贾迎春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所以未曾按照邢氏的吩咐装扮起来。
如今被秋桐疾言厉色的一催促,便抽抽噎噎的褪了常服,把那娼妇不如的裹胸、束腰往身上穿戴——因怕邢氏会亲自验看,还特地嘱咐绣橘在背后打了几个蝴蝶结。
她这里仔细将自己打了包。
外面司棋却将一把锃明瓦亮的剪刀,悄悄掩在袖筒里,想着那登徒子若真敢窥探迎春,便用这剪子将对方逼出去。
能不伤人自然最好,毕竟能被太太看重,逼着二姑娘出卖色相的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真要伤了人,却怕是不好收拾。
可若实在不成……
司棋暗暗一咬银牙,暗道自己这辈子反正是不打算嫁人了,便为姑娘捐了这身子又如何?!
只盼自己以身抵罪之后,二姑娘能自此挺起胸膛,再不似这般任人摆布。
不多时,贾迎春领着绣橘自里面出来,身上虽套了件大衣裳,又插了满头的珠翠,瞧着甚是雍容大气,可步履间仍是透出些不适来,精致的五官也紧皱在一处,瞧着就像个受气包似的。
主仆几个各怀心思的到了堂屋里,不出意料的先吃了邢氏几句排头。
好在邢氏也顾不上刁难她,一听说外面已经备齐了,便火上房似的领着众人去了外仪门登车。
趁着绣橘服侍迎春等车的档口,司棋悄悄寻了相熟的仆妇打探消息,在付出二钱银子的代价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尚算熟悉的名字:冯紫英。
据说太太昨儿专程打探了冯公子惯去何处打猎,结合先前得到的讯息,司棋便觉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要说这冯紫英倒也非是寻常纨绔。
本身是神武将军冯唐的独子,素日里也颇有几分武名,且人才品貌据说也都是中上之选。
若正经结了这门亲事,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甚至说是高门嫁女也不为过——荣国府自然比神武将军府门第要高,但冯紫英是嫡出独子,贾迎春却只是庶出的女儿。
也难怪邢氏会上赶着……
可似这般不知自爱的出卖色相,就算日后真明媒正娶的嫁过去,又如何能得到夫家的看重?
偏贾迎春那木讷的性子,又不是个会哄男人的。
与其让小姐日后受夫家的折辱冷落,还不如让自己先断了这门亲事!
司棋紧攥着剪刀上了马车,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却是豁出命来,也不肯让人玷污了小姐的清白!
至少……
在发现正主是谁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