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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贾政的马车,乍看倒比焦顺那辆还朴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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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究却不过是低调奢华那一套,单只是那挂车帘的云纹铜钩,就足够平常百姓家两三年花用了。
这还是能看见的。
那看不见的细处就更多了。
譬如一上车就能闻见的淡雅幽香,就是每日早晚用价比黄金的香片熏染出来的。
却说焦顺刚在车上坐好,贾政便递过一个鎏金绞丝笼的手炉。
这东西先前焦顺也曾见过,却不知里面是什么机关,温度过高时会滋滋作响,温度过低了又会发出鸟鸣示警,极是精巧。
“政老爷自用便是。”
焦顺笑道:“我今儿穿的厚,在车上反倒躁的慌呢。”
“你们年轻人到底不同。”
贾政也便把那手炉放回了原处,又感叹道:“这刚说要出京走动走动,就这个劝说那个拦着的,可见我当真是老了。”
“怎么会!”
焦顺忙道:“您如今春秋正盛呢,错非如此,衙门里又怎会这么快便点了您的名?”
说是这么说,其实之所以这么快就定下了贾政的名额,全是因为他当朝‘国丈’的身份,虽然素日里被那些文人视为异类,可又有谁敢当面与他放对?
原本有意这差事的员外郎们,听说焦顺举荐了贾政之后,一个个忙都偃旗息鼓了,这差事可不就只能落到他头上?
但贾政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听焦顺说的悦耳,他不由抚须轻笑起来,又摆手道:“到底比不得年轻时候了,但凡能做到老而弥坚四字,不负朝廷所托,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说着,却忍不住畅享起了明年巡视全国的情形。
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倒似是要狠抓几个典型,显一显自己的威风煞气。
焦顺连忙提醒道:“这回下去巡视,主要还是给新政铺路,若闹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却怕下面会对新政生出抵触情绪——老爷是久在官场的,这个道理自然比我明白。”
贾政得了他点醒,颇有些失望的点头道:“贤侄说的是,这次外出公干,总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这应该还算不上什么国事吧?
跟贾政接触久了,焦顺发现这老先生总爱脑补,针尖儿大的事儿他都能联想到国政朝局。
亏得焦顺前世曾在键政局历练过,对这‘因guo小fen见jie大du’的技艺也还算精通,故此才能跟得上贾政的思路。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只用短短一个月,就被贾政视为忘年交,乃至自身的投射映照?
因这虽是点醒,但总归是扫了贾政的兴致,自要再找补一二才是道理。
于是焦顺便捡那官场装逼小故事,隐去朝代背景说了几个出来,登时听的贾政两眼放光、抚掌称‘妙’。
此后好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把自己代入到了类似的场景里,原本肃正的嘴脸都有要崩坏的征兆。
直到离着衙门近了,贾政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忙道:“我既定下明年开春离京,盖省亲别院的事情怕就难以照应了,故此想请贤侄帮着做个‘监工’,也免得我走后家里乱了章法。”
监工?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还真就动了心。
甚至幻想着趁机弄个什么暗道机关,日后也好在大观园里昼伏夜出偷香窃玉。
不过这也就是瞎想想罢了。
真要揽下这差事,却怕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烦。
“这怕是不不妥吧。”
当下他连忙推脱道:“且不说我这出身,各处怕是不肯服膺,单只是我在衙门里的公务,也不好长久的耽搁了。”
公务其实就是个由头,主要还是各处蛀虫怎肯放心让他监工?
届时必要引来无数攻讦拉拢,到最后要么得罪阖府上下,要么就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但这两种结果,焦顺偏又哪一样也不想选。
“贤侄多虑了。”
贾政忙解释道:“也不用一直盯着,贤侄有暇时多去转转,帮着他们查漏补缺也就是了。”
“既如此,也不用担什么‘监工’的名头,若瞧出什么不对的,我自会从旁提醒一二。”
因焦顺力辞不就,贾政劝了几句,眼见到了衙门口,也只得暂时作罢。
且不提他二人到了衙门,如何闲的闲死、忙的忙死。
却说与此同时。
荣国府里因‘夜斗’的事情,也正闹的不可开交。
按理说迎春的事情真要闹开了,邢夫人这个做嫡母的,也绝讨不了什么好。
偏她认定了迎春养在二房,论责任王熙凤、王太太姑侄更大些,便不管不顾的折腾起来,摆足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王熙凤因竭力遮拦,倒吃了她几句‘包庇’、‘纵容’,以及对小姑子不闻不问的呵斥、嘲讽,当着一众管事娘子大丢了颜面。
连王夫人也被她阴阳怪气了几句。
到最后,邢夫人更是趾高气昂的,把迎春接回了东跨院里安置,宣称要将她调教个模样出来,再不让她受这些窝囊闲气。
王熙凤被气了个仰倒,竟就这么病倒了。
王夫人因也吃了牵连,不愿这个时候出面理事,一时竟倒把李纨推到了前台。
而李纨暂时掌权后,头一件事儿就先借调了平儿、鸳鸯为臂助,每日里三堂会审似的自早到晚忙活,虽则因修院子的事情,各处都乱哄哄的钻营,却竟也未曾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
没几日下来,旁人如何且不说,邢夫人这始作俑者却是后悔不迭。
她原想着借机落一落王夫人、王熙凤姑侄的脸面,谁知王熙凤竟因此病倒了,反换成了李纨出来掌权。
这侄女换儿媳,里外里王夫人也没亏。
但整件事情却被传成了二房婆媳内讧,又说那夜的一场大战,实是二姑娘‘思凡’所致。
这一盘算,原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竟亏成了杀敌两百自损三千!
直把个邢夫人悔恨的什么似的。
一恼王熙凤不中用,好端端的突然病倒,倒让李纨那枯木头占了便宜;二怪贾迎春无事生非,错非她的丫鬟婆子闹的不成样子,又怎会落到这等局面?
对王熙凤她有些鞭长莫及,但迎春近来却被一直她拘在身边调教。
故此邢氏这满心的恼恨怨愤,便都一股脑都撒到了迎春头上,全忘了自己先前才承诺过,不让迎春再受什么窝囊闲气。
饶是迎春一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两三日下来也被她折磨的不堪忍受。
这日好容易站完了规矩,回家便对哭骂司棋道:“让你不要闹,你偏要闹,现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可算是如了你的意了!”
司棋因挑头打架,也挨了二十板子。
如今听迎春全怪到自己头上,她忍不住抗辩道:“背着姑娘卖主求荣需不是我!姑娘先是不肯听我的,赶走那王嬷嬷婆媳;那晚我制住她二人,原是想帮姑娘立一立规矩,偏姑娘又出来拉偏架,结果让那老虔婆脱了身,满院子乱跑乱喊,这才惊动了上夜的妇人!”
说着,也忍不住落泪道:“我一门心思只为了姑娘好,偏做什么说什么在姑娘眼里都是错的,既如此,干脆也将我一并赶出去便是,却留我在这里做什么?!”
“太太既不曾赶你,我哪敢胡乱生事?”
迎春拿帕子沾去眼泪,冷漠道:“我只求你千万消停些,再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打着我的名头胡来,咱们且在这家里安生过上几年,总有熬到散伙的那一天!”
听她将这主仆情谊看的一钱不值,竟等着盼着脱身散伙的日子。
司棋一时愈发的心灰意懒,自此便与迎春渐行渐远,虽名义上仍是主仆,实则私底下竟形同陌路一般。
这等关系,若换在旁的主子跟前,怕是早就容不得了。
偏贾迎春竟反倒甘之如饴,甚至巴不得身边个个如此,她也好落个清净自在。
这纷纷扰扰的,眼见就又到了十一月初七,焦顺轮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