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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骤闻云板传丧音,杨氏吓的是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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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因真要有那个主子死于非命,她这上夜妇人里的小管事,必是要被召见盘问的。
可她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又怎经得起仔细盘问?
直到从那暖阁里出来,拦下个巡夜的姐妹一打听,这才知是虚惊一场。
却原来那云板所传丧讯,并非是这府上的主子,而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
现如今自贾赦、贾政以下,老爷太太、哥儿姑娘,大多都赶去了东府那边儿,这府里一时间反倒没人管了。
虽则如此,到底是受了惊吓。
二人遂议定改日再论正事。
来顺摸黑回去,如何哄骗自家老子;杨氏早上回去,如何剥皮似的搓洗,且先都不提。
单说司棋二更过半晚上十点,陪着贾迎春回到家中,又伺候着迎春洗漱安歇了。
这才命小丫鬟打了热水,泡着脚歪在春凳上闭目养神。
“司棋姐。”
半梦半醒间,就觉有人用手环住了自己腰间。
“不成!”
她娇呼一声,左手掩住胸口,右手护住关窍,待要挣扎起身,四肢百骸却俱都软成了一锅粥。
勉强扭了几扭,说是挣扎,实则琵琶半掩欲拒还迎。
“姐姐这是怎得了?”
这是耳边传来绣橘关切的嗓音,司棋这才从异样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红头胀脸的挣开了绣橘的环抱,没好气道:“这大晚上的,你弄什么鬼?!”
“我怎得了?”
绣橘无辜的看着她,委屈道:“我是瞧你倦了,才想扶你回屋歇一会的。”
司棋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木盆已经被挪到了一旁,连脚都被擦干了,又套上了一双素锦的袜子。
她知是错怪了绣橘,可心下羞恼未退,实在说不出服软的话,便闷声道:“回屋也睡不踏实,还是你去歇着吧,我守着姑娘就成。”
“姐姐这到底是怎得了?”
绣橘却不肯走,仔细端详着司棋道:“说是病了一场,面色瞧着倒是极滋润的,可……”
“什么滋润!”
听到这‘滋润’二字,司棋脸上刚褪去红潮,登时又渲染到了耳朵根儿。
起身跺脚道:“这大半夜的,倒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要实在不想睡,那我就去……”
正说着,忽听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声,两人都知道是丧讯,不由齐齐变了颜色。
司棋忙命绣橘出去打探,又上前唤醒了迎春。
这边刚披挂到一半,就听外面传话,说是东府的蓉大奶奶没了。
司棋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再急着催迎春赶紧出去,而是仔仔细细帮她打理整齐。
想到这二姑娘素日里的木讷,司棋又悄悄命人寻了些生姜来,切成了片,嘱咐贾迎春携在袖中,若有该哭又哭不出来的场合,就拿这姜片应一下急。
布置妥当,司棋、绣橘这才带着小丫鬟们,先将贾迎春送至邢夫人处,又陪着她汇合了二房众人。
浩浩荡荡百十个妇人,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愣是用了两刻钟才赶到隔壁宁国府内。
只见那宁国府大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众人被迎入府内,原该是尤氏出面招待,可管事妇人却推说自家奶奶犯了旧疾,此时已经睡下了。
这却有些奇了。
先前因荣国府唱封箱堂会,尤氏也去凑了热闹,那时她与王熙凤说说笑笑好不欢快,怎得刚回府个把时辰,就病的起不来了?
众人心下都存着疑惑,但毕竟不好多问别人的家事。
故此只关切了几句,就在贾蔷的引领下,到了一间单独的花厅当中。
这边儿王夫人刚挥退贾蔷,外面便又有各路亲眷陆续赶到,一时王夫人、邢夫人倒成了此地的主母,被各路妇人众星捧月。
眼见天边露白,贾宝玉又寻了过来,那三姑六婆忙围上去好一通猛夸。
司棋最见不得这等逢迎拍马的,于是借故拢了外套去院里透气。
谁想正在廊下和晴雯闲话家常,忽然间前院就乱了营,远远的便能听到贾珍在灵堂里喊打喊杀。
不多时平儿也自屋里出来,询问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司棋本就好奇,又仗着早已裹了裙袄,便主动请缨前去探听。
到了外面院里一扫听,才知是贾珍不知为何,非要杀了家中的老仆做祭。
多亏了贾政忽然赶到,劈头盖脸一通呵斥,才终于熄了贾珍的杀心。
不过他还是愤然下令,将那老仆焦大乱棍打出了宁国府。
这还不算,贾珍随即又在哪灵堂前嚎啕痛哭,满口‘心’啊、‘肝’啊的,直衬的贾蓉这正牌子夫婿,恍若个无心无泪的铁汉一般。
如此种种,实令人难以卒睹。
司棋回去之后,都不好意思细说分明,只捡着能说的大致描绘了。
好在厅中做主的是王夫人,她早就隐隐觉察出了什么,故此也只是笼统的问了几句,并未往下深究。
就这会儿的功夫,眼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王熙凤因想着到了早上,姐妹们都免不得要梳洗一番,可此时又实在不便回府。
于是便唤过平儿,嘱咐她带着各家大丫鬟,先回家把一应需用全都取来。
平儿领命,当下就召集了六七个出挑、十多名小丫鬟,分乘五辆大车回转荣国府。
其中与平儿同乘的,分别是司棋、袭人,以及贾探春身边的大丫鬟侍书。
都是相熟的,彼此也没多少顾忌,三五句闲话就扯到了那焦大头上。
旁人不知,平儿却晓得焦大的来历,因就叹道:“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仗着这等功劳情分,原该是荣养一辈子的,偏他不修口德,说出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言辞间,颇有些惋惜之意。
那袭人、侍书虽不知焦大功绩,却也听说过‘扒灰、养小叔子’的传闻,当下都道他是求仁得仁,怨不得旁人。
只司棋冷笑连连,哂道:“自来都是物伤其类,你们这一个个的,莫不是都把自己给当成主子了?”
袭人、侍书登时被顶的没了言语,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平儿忙居中打了圆场,又半真半假的搡了司棋一把,嗔怪道:“你这丫头最近经了些事,倒愈发孤拐了!”
袭人、侍书想起她近来的遭遇,便也都又释怀了。
正一团和气,忽听得外面议论纷纷,又有人大声嘲讽‘焦大’。
司棋好奇的挑开帘子,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街上。
循声望去,就见南墙下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当中,正孤零零的横躺着一个白头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