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阿速站起身,对着周瑄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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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瑄却丝毫都不敢回头,因为,他明显感到自己说完话之后,背后立刻有两道不善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阿速走上高台,在任礼的面前站定,随后,押送任礼的官军便将他头上的黑布掀掉。
然而,看着眼前的任礼,阿速却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发现,任礼好像并不清醒,离得近了,甚至能够听到他微微的鼾声……
这种场合下,他竟然睡着了?!
不,不对!
阿速皱着眉头,弯下腰仔细的瞧了瞧,发现任礼的状态,并不像是睡着了,而更像是昏迷了。
再凑近一看,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于是,阿速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原来是醉了……
这般在半梦半醒中死去,倒是便宜他了!
不过,既然人还活着,能够将其手刃,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朝着高台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验过了人,没有问题,于是,周瑄便站了起来,请出圣旨,当着在场一众百姓的面,高声朗读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一旁的张輗神色却颇为复杂。
上一次,他和任礼一同为张軏收尸,如今,还是同样的场景,只不过,换成了是他和朱仪一起,给任礼收尸。
心中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不知道以后会是谁,替他来收尸呢……
甩了甩头,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张輗远远的望着高台上的任礼,若有所思的道。
“国公爷,听说,前日你亲自去了一趟诏狱,见了任礼?”
锦衣卫的人手驳杂,哪怕是经过数轮清洗,可很多的消息,还是藏不住的。
何况,朱仪去的时候,虽然是低调而去,也并没有刻意的掩人耳目,所以以英国公府的能力,想要打听到他去过诏狱,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朱仪既然敢让人知道,自然是早早的就准备好的说辞。
“嗯,任礼的判决旨意下来之后,圣母召我和焦驸马进宫了一趟,对于任礼如今的下场,圣母十分惋惜,言辞之间,对任礼过去的功劳十分看重,所以,她老人家特意吩咐,让我去一趟诏狱,看看任礼有什么临终遗愿,尽量满足。”
这个解释算不得完美,但是,也能说的过去,而且更重要的是,朱仪在其中埋了一个暗扣。
果不其然,听了这个解释之后,张輗先是眉头一皱,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神色一变,问道。
“你刚刚说,圣母对任礼之死……十分惋惜?”
朱仪点了点头,佯装意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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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张輗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下子想通了很多的事情。
要知道,任礼是外臣,圣母身在宫中,和任礼的接触甚少,哪怕知道他是如今朝中勋贵的支柱,可要说惋惜之情,却也未必。
当初张軏死的时候,圣母可是毫无表示……
尤其是如今的任礼,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这个时候,圣母仍然对他施恩,只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
于是,张輗顿时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他没记错的话,任礼最开始被重用的时候,恰恰就是英国公府因为会昌伯一事而生出嫌隙的时候。
当时他还未察觉,但是现在一想,很多的事情,其实早有预兆。
比如说,任礼在京城当中明明毫无根基,为何敢在依靠英国公府的情况下,还背后搞小动作。
再比如说,很多时候议事时,焦敬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帮着任礼……
这些事情,平时他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再回忆起来,却觉得处处都是疑点。
原本,他还对联手坑害任礼心怀愧疚,可现在看来,打从一开始,这个任礼就没安好心。
他一方面哄骗着自己信重托付于他,扶持他掌管军府,另一方面,又暗中和孙太后勾勾搭搭,攫取英国公府的权力。
说白了,他和张軏所以为的,这个在京中没有人脉势力,容易拿捏,只能背靠英国公府的任礼,其实早就找好了一颗大树。
该死的!
他怎么早没有看出来,任礼竟然是这种两面三刀的货色!
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刑台,阿速已然抽出了自己的长刀,风卷云动,隐隐约约有雨滴开始落下,砸在长刀寒刃上,光芒熠熠。
张輗原本心中存有的一丝惆怅,在此刻也荡然无存,冷笑一声道。
“圣母果真仁慈。”
“不过,据我所知,国公爷进诏狱的时候,并没有拿圣母的诏旨吧?”
当然,张輗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经历了张軏之死等一系列的朝堂风波,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急功近利,能够被人随随便便哄骗的张二爷了。
朱仪的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反问道。
“小侄没记错的话,三爷被处斩前,二爷也去诏狱见了三爷,不也是没有诏旨吗?”
“如今任礼的处置已经结束,天子又未下明旨不准探视,即便是在诏狱当中,想要见他一面,也没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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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輗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朱仪,半晌,神色有些复杂,道。
“看来,各府各家都低估了国公爷啊,成国公府的底蕴,只怕远不止国公爷之前拿出来的这些吧。”
朱仪笑了笑,却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道。
“有用的自然拿出来,但是用不着的,何必要拿出来呢?”
张輗默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明白朱仪的意思,几代世家,尤其是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这种顶级公府,其自然不仅仅是所谓的珍奇宝物,或者表面上的人脉这么简单。
底下藏着的各种交情,隐秘,乃至是过往的秘闻,随手施下的恩情,各种各样关系牵连,根本就数不胜数。
这些底蕴,英国公府自然也有,只不过,有些底蕴用一次少一次,之前就镇南王一案,为救陈懋,使团一案为见张軏,英国公府的底牌不断被暴露出来,在锦衣卫的底蕴,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但是显然,成国公府的底蕴仍在……
而朱仪的意思,张輗也明白,对于之前的成国公府来说,复爵是最大的要事,而这些底蕴,虽然都有,但是对于复爵来说,并无用途。
这些交情和人情再多,也只能办些小事,对于复爵这样的大事来说,毫无用途,所以,朱仪自然也就隐藏了起来。
至于现在,爵位已复,成国公府有资格再度踏足朝局之争,那么,这些深厚的积淀,自然也就该起作用了。
张輗轻轻的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道。
“看来这一次,南镇抚司,又要多出些冤魂了!”
锦衣卫除了十七个卫所之外,下设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威名赫赫,专理诏狱,但是对于锦衣卫内部来说,负责军纪刑罚的南镇抚司,才是真正的人鬼地狱。
张輗可不相信,出了这样的事,他都能查的出来,而锦衣卫的那位指挥使,会毫无察觉。
闻听此言,朱仪的神色微动,但是最后,也只是开口道。
“受人恩惠,替人办事,这是理所应当的,这世上人情债最难还,用性命来还是常事。”
“何况,成国公府,从不亏待有功之人,一人性命,换得一家人安安稳稳度过一世,如何不划算呢?”
“不错,一人换一家一世安稳,是多少人求的求不来的事。”
张輗点了点头,口气十分平静。
“不过,棋子用了,总得起些作用,就是不知道,国公爷的这枚棋子,费的值不值呢?”
“值!”
这一次,朱仪毫不犹豫,望着张輗笑道。
“值得二爷放下心结,给任家一条生路。”
见状,张輗眯了眯眼睛,转头看着朱仪,片刻之后,重新别过头去,负手而立,望向待斩的任礼,淡淡的道。
“国公爷说值得,那就值得吧!”
见此状况,朱仪脸上笑意更浓,轻轻点了点头,道。
“多谢二爷!”
刑场当中肃杀一片,周瑄洪亮的声音回荡四周,阿速手执长刀,目光凛然,但是站在棚子下的朱仪二人,气氛却反而变得有些轻松。
看着旁边的漏壶一点一点落下,张輗转头对着朱仪问道。
“说来,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任礼愿意拿出让国公爷都觉得值得的东西,到底换了什么心愿?”
面对这个问题,朱仪摇了摇头,却没有直接回答,只道。
“二爷一会就知道了……”
此刻,天空中乌云翻卷,大颗的雨滴开始落下,原本围观的密密麻麻的百姓,已经有少部分,开始往回走了。
大人物被砍头,当然是稀罕事,但是,显然远没有自己还没晒干的衣服紧要。
随着周瑄将圣旨宣读结束,漏壶的刻度,也终于来到了午时三刻上。
坐在简易棚子下的桌案后,周瑄面色肃然,从面前签筒中抽出一道其红如血的签令,重重的摔在地上,森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午时三刻到,奉圣旨,行刑!”
火签触地人头落,令牌落在地上发出一道细微但沉闷的响声,天空中的雨滴恰在此时,也变得急促起来。
刑台下,原本围观的百姓已经离去了大半,但是,仍有一大批人,在菜市街的两旁的屋檐下,好奇的望着远处的刑台。
随着签令落地,阿速双手握刀,面色冷漠的将其高高扬起。
长刀虽旧,但难掩血腥肃杀之气,一颗颗雨滴落在刀刃上,将长刀洗练的纤尘不染,刀刃寒光闪烁,映照出任礼苍老的面庞。
斩!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长刀飞快的落下。
一抹寒光闪过,温热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飞溅起足有丈余高。
一道鲜血如同伤痕一般,从阿速的嘴角飞溅到眼角旁,让他的脸显得狰狞无比,也染红了阿速略显破旧的盔甲。
与此同时,一颗苍老的头颅,瞪着大大的眼睛,滚落在刑台上……
死不瞑目!
似乎到临死的那一刻,反而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忽然失去了身躯。
与此同时,任礼被按在铡台上的身子轻微的抽搐了一下,旋即,便归于平静。
大雨倾盆而下,将奔涌而出的血液混成血水,肆意流淌在刑台上。
阿速瞥了一眼身首分离的任礼,正欲走下刑台,然而眼神朝着台下一扫,却站在了原地。
倾盆大雨之下,阿速立在刑台上,任由暴雨打湿自己的身上脸上,他缓缓将长刀收起,却并未入鞘,而是手中长刀直直的插在刑台上,雨水从长刀上流过,洗去刚刚沾染的血气,却洗不去扑面而来的杀气。
行刑已经完成,但是阿速却没有下台的意思,而是双手交叠,倚刀而立,宛如一个杀神般,面无表情的望着台下。
此刻,瓢泼的大雨落在整个菜市街,天空中沉闷一片,浓浓的乌云将天穹压低,似乎触手可及般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围观的百姓早就已经纷纷到了四处躲雨,雨声哗哗,将一切的嘈杂声掩盖不见。
寂静的街巷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牵着粗粗的麻绳,绳索的两端,绑着一辆简单的二轮板车,一步一步,徐徐而来。
豆大的雨滴急促的从天空中落下,砸在少年苍白的脸上,他身着青衣儒衫,外罩白色素服,一支青木簪将发冠束起,额头戴孝,眉头紧蹙,虽然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但是,步履却依旧缓慢而坚定。
即便大雨模糊了视线,但所有在旁看到少年身影的人,也仍能感觉到他每一步的艰难,似乎,每往前走一步,少年都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如果不是此刻大雨倾盆,他们一定能够看到,少年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滚落,汗水混着雨水,从脸庞上滴落,掉在大地上,融入暴雨中,铸成了少年坚毅的身影。
暴雨将天地渲染成灰色的水墨画,静谧而优美。
衣着绯袍的朝廷大员,勋贵重臣坐在棚子底下,四散而开的官军肃然而立,构成这副水墨画的模糊背景。
画卷正中央,刑台上血水横流,老人的身子仍旧伏在铡台上,瞪大眼睛的头颅,却滚落在地。
被鲜血染红衣甲的将军,倚刀而立,杀气凛然,就这么宛若雕塑般,站在滂沱大雨中。
拖着板车的苍白少年,便从这画卷的一角,缓缓而来,由小渐大,闯入这灰红二色的世界当中。
少年一步一步,缓慢在刑台前站定,抬头望着杀神般的将军,悲痛而坚定的声音,在暴雨中清晰的响起。
“任家嫡长孙,任弘,前来为祖父……”
“收敛尸骨,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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