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赏赐,是不需要议的,比如俞士悦等人的,金银财帛而已,大家羡慕归羡慕,但是,也不会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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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些赏赐,却是需要好好斟酌的。
比如……
“陛下,臣以为沈敬首倡之功,于三人之中最重,若无沈敬倡言,太子殿下出阁不知要拖延到何时,不可不赏。”
“沈敬论功,当擢升一级,如今沈敬乃五品车驾司郎中,他乃正统元年进士,入仕已有十余年,又谙熟政务,曾历知县,科道,巡按地方,安抚百姓,入京后历任兵部主事,吏部员外郎,兵部郎中,政绩扎实,为人持身严正。”
“加之沈敬以首倡太子之功得赏,故此,臣以为,可将沈敬擢为四品詹事府少詹事,以彰皇恩浩荡。”
作为吏部尚书,王文当仁不让,率先上前开口。
不过,这番说辞,却惹得一旁的一众老大人一阵无语。
这死老头,是真的不怕人说他任人唯亲。
举朝上下,谁不知道,这沈敬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诚然,沈敬论功,合该提拔一级没有问题,既是首倡出阁之人,选入东宫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你这从正五品提拔到正四品,可不是提拔了一级,而是提拔了两级啊,更不要提,做的是少詹事这样的职位。
不夸张的说,有了这层履历,之后往部院为官,一个三品侍郎是稳稳的。
这可是明晃晃的超擢啊!
话音落下,一旁的于谦便坐不住了,起身道。
“陛下,首倡之功固重,但是,沈敬由从五品员外郎擢为正五品郎中,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再行拔擢未免不妥,故臣之意,可赐文勋,荫封之赏,以酬其功。”
文勋加荫封,也算是不轻的赏赐了,但是,明显是有些薄待了。
可是,于谦也没有法子,如今兵部正值关键时刻,根本离不开人,沈敬又是最初参与整饬军屯的章程规划的人,这个时候,调他离开,并非好事。
更重要的是,沈敬的身份和普通的郎中还有不同,他和李实两个人,一个是王文提拔起来的,一个是天子拔擢上来的。
他们二人在兵部当中,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制衡于谦。
当初,于谦巡边之后,深感边境军屯糜烂,下定决心要整饬军屯,所以他首要做的,就是把兵部牢牢握在手心当中。
那次朝议,可以说是于谦入仕以来,为数不多的行险之举。
稍有不慎,便是英名地位尽丧的结果,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那是因为有天子的坚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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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最为大明的最高行政机构,六部之一的兵部,也不可能全是于谦的亲信。
无论是为了平复朝野舆论,还是其他方面的考虑,兵部总要有些不同的声音和眼睛。
沈敬和李实就是这个作用。
众所周知,于谦和王文虽然同为天子党,但是他们的关系夙来不佳。
于谦瞧不上王文脾气又臭又硬,却对天子亦步亦趋的做派,王文也瞧不上于谦天天一副为国为民的清高样子。
总之,二人在诸多朝事上,时常发生冲突,刚开始王文还顾忌着天子对于谦的宠信,但是时间久了,他发现天子并不会刻意偏向于谦,便索性撒开了和于谦对撞。
虽然还不至于向跟其他人一样开口就刺,但是总归,两人在诸多政务上的分歧,都丝毫都不加掩饰。
除此之外,沈敬在兵部,还有一重作用,就是负责和吏部之间的沟通,一旦沈敬调走了,很多事情,底下人去沟通就不好使的,非得于谦亲自出面不可。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于谦这个时候,都肯定是不会放沈敬离开的。
“薄待了!”
王文是个护犊子的人,更不要提,他本来就跟于谦关系不佳,这个时候,眼瞧着于谦出来‘阻拦’沈敬的升迁之路,自然是满大不高兴,道。
“陛下,沈敬从考功司员外郎,擢升为车驾司郎中,乃是正常升迁,并非因功擢升,因此,和此次以功擢赏,并不冲突,若是因功擢升,还要讲究年资,那和正常铨选有何区别?”
“再者说了,首倡出阁之功,非同一般,乃是天家酬谢功臣,若以年资相拘,岂不显得陛下刻薄寡恩?”
“照我看,是于少保怕耽搁兵部的事务,所以不愿放人吧!”
这话说的,果然不愧是王文……
不得不说,一般的道理,到了这位天官大人的嘴里,就总会变得这么难听。
当然,难听归难听,理却挑不出什么错来。
严格意义上说,首倡册立,出阁,冠婚之功,从龙,扶立之功,实质上都是对天家有恩,所以论功的时候,其实是天家酬谢。
既然是天家酬谢,那么就得出手大方,不然的话,还怎么让底下的臣子,继续为天家效命呢?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可让王文说出来,就莫名的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果不其然,这话说出来,就连天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下,王文才算是收敛下来,拱着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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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口不择言,请陛下降罪!”
朱祁钰轻轻的瞪了王文一眼,随后看着一脸难看的于谦,道。
“兵部正值整饬军屯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从兵部抽调官员,的确会有碍朝廷大政,于先生的顾虑朕明白。”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时候,作为天子,就不得不当这个和事佬了。
先是安抚了于谦两句,随后,朱祁钰话锋一转,道。
“但是,天官说的也有道理,首倡出阁之功,非同小可,若是不予擢升,外间不免有所议论。”
“既然天官说,让沈敬到东宫做少詹事,诸卿也没有什么意见,那便如此办理便是。”
“不过,为了不影响整饬军屯的大政,可待此事结束之后,再令沈敬入东宫,在此之前,先让他兼任詹事府的府丞,如何?”
这算是个折中的办法,虽然还是不情愿,但是,天子都开了金口,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因此,于谦也只得拱手道。
“陛下圣明。”
其实说白了,沈敬的官职,最难之处在于,既要予以擢升,又不能调离兵部。
这中间就有一个巨大的冲突,那就是,兵部之下,除了侍郎之外,便是四个清吏司。
考功司郎中是正五品,可侍郎却是正三品。
首倡之功虽重,可也不至于连升四级,还要横跨一个四品到三品的大槛,历朝以来,有这种幸运的,就只有前段时间,被羡慕嫉妒恨的项文曜。
但是,这位项侍郎,可是扎扎实实的在郎中的位置上干了好几年,加上考课是上等,又有了种种机缘巧合,在朝廷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掉了个大馅饼。
然而即便如此,项文曜在朝中,还是颇受非议,许多人都觉得他是幸进之辈。
而如今,朝廷已经渐渐从土木之役的巨大冲击之下恢复了过来,这种超擢自然是不可能再有复制的。
不能提拔为侍郎,那么,想要擢升,就只能往兵部外头掉,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天子的这个法子,算是平衡双方,但是,本质上还是支持了王文的意见,要将人调去詹事府。
只不过是先兼任五品府丞,然后待兵部事情结束,再行擢升而已。
当然,沈敬的问题,还是小事,更难处理的还在后头!
说到底,沈敬虽然功劳最大,但是,他算是天子党,无论如何,天子都是不会亏待他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沈敬的赏赐重了轻了的,都不会得罪天子。
可后头的两个人,朱鉴和朱仪,一个比一个不讨天子欢心。
朱仪就不说了,这位小公爷,简直是胆大包天,先是春猎上明目张胆的站队太上皇,春猎结束后,又拉着胡濙阻拦东厂进南宫。
这段日子以来,东厂可没少找这位小公爷的晦气,这其中,若是没有天子的默许,众人是决计不信的。
至于朱鉴,天子对他的观感大抵也算不上好。
虽然说,他没有公开为太上皇说过话,甚至于,当初遣派他出京迎回太上皇,也是天子的圣意,但是,这位朱阁老,在回京之后,表现的实在太拉胯。
没见到人家李实和罗绮,也是凭迎回太上皇的功劳提拔的,但是,罗绮就老老实实的,而李实更是被当做天子的亲信。
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朱鉴回京之后,上蹿下跳的实在有点厉害。
先是处处和身为次辅的俞士悦作对,将内阁闹得鸡犬不宁,后来,又在朝廷上主张为东宫备府,这就算了,到最后,还被戳穿这么做是为了谋求詹事府,最终闹得鸡飞蛋打,名声尽丧。
这还不算,后来,朱仪上奏幼军的事,他也横插一杠子,如果要在内阁当中评出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人选,那么,就必然要属朱鉴无疑了。
事实上,在一个最依靠天子圣恩的内阁当中,朱阁老能够呆到现在,已经足以让老大人无数次默默的佩服天子的胸襟了。
因此,对于朱鉴和朱仪二人的封赏,众人自然是慎之又慎。
不过,到底有那不信邪的,沈敬的事情暂时落定之后,内阁当中,便有一人出列,道。
“陛下,臣以为,如今太子既已出阁,首倡备府的朱阁老,亦不得不赏,除此之外,俞次辅身为詹事府詹事,仅加太子少师衔,未免不当,可将俞次辅及朱阁老分别加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之衔。”
“除此之外,如今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萧镃,因舞弊一案被停职在府,为不耽搁太子政务,可命朱阁老兼任右春坊大学士,用以酬功。”
这谁啊?
胆子这么大?
众人疑惑的朝前望去,却见说话之前,正是刚刚举荐了一个少詹事不成的内阁大臣,江渊!
于是,不少大臣,下意识的朝着一旁的工部尚书陈循望去。
那意思是,陈尚书,你怎么管教的学生?
与此同时,陈循的眉头也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
事实上,自从上次殿试一案之后,他和江渊就已经闹翻了。
只不过,碍于面子,还有朝堂上的形势考虑,二人只是没有什么往来,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而已。
但是现在看来,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不然的话,这江渊做下的事,件件都要让他来背锅!
因此,沉吟片刻,在众人的注视当中,陈循便上前开口,道。
“陛下,此举不妥!”
既然要表态,那就要坚定。
陈循很清楚,在场众人都没有说话,是给他面子,所以这个时候,他的态度一定要清楚。
拱了拱手,陈循转向一旁的江渊和朱鉴,直接了当道。
“臣以为,内阁朱阁老,并无功劳,自然,也就无可提酬功二字!”
这话一出,老大人们顿时脸色有些精彩。
尤其是一旁的朱鉴,眼睛微眯,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陈循一上来,就玩一个釜底抽薪, 压根不说封赏合不合适,直接把底儿就给掀了。
相对而言,天子的脸色倒是还算平静,问道。
“陈尚书此言何意?”
于是,陈循再行一礼,拱手道。
“陛下明鉴,太子幼弱,出阁暂不备府,此乃廷议而定,非陛下一言而决,然则,朱阁老回京之后,不顾廷议结论,以出阁而不备府有损陛下圣誉为由,强行在朝中鼓动风雨。”
“此举,闹得朝野不宁,天家不安,可到了最后,却只是为了他朱用明一人的前途,陛下宽仁,念及其迎回太上皇的功劳,不予计较,但是,若将此堂而皇之称之为功,未免令人不齿。”
“当初朱鉴如此搅弄风云,便是为了入东宫,谋仕宦,太子殿下尚幼,身边岂可留此德行不正之人?”
“东宫属官,以德为先,举荐此等人物进入东宫,若非识人不明,便是包藏祸心,请陛下明鉴!”
啊这……
谁也没有想到,陈循一开口,就是如此犀利的一番话。
翻旧账,揭伤疤就不说了,这最后一句话,可就差指着鼻子骂江渊包藏祸心了。
要知道,这种评价,要是出现在政敌口中,并不奇怪,可出自于陈循这个江渊的恩师,可就非同寻常了。
这位清流出身的尚书大人,什么时候火气这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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