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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8章 天眷
兵煞贯空留下的尾虹,就是前锋贯穿诸炁炼性律道天所留下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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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贯通,而后才有大军通行。
飞于虹外,向四面八方扩张的“流星雨”,是钦天监联合工院所制造的“烛星矢”,能够在第一时间借助星辰之力烛照战场,测察环境,捕捉生命波纹。
高至神临,微至雨滴,都很难在“烛星矢”面前隐藏。当然更强大和更微小的,都不在它的观测范围内。“烛星矢”飞如瀑雨,主要是为了避免敌对大军设伏的情况。
横绝银汉的巨大星槎,是代表大齐工院最高成就……由阮泅参与设计、亲自刻印星纹,历时二十年所完成的最终成品——
“方天行舟”。
这架星槎的每一个部分,都能呼应星辰之力,并进行储能。星槎的整体构造契合现有宇宙环境,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协调占星体系,以最少的消耗遨游星海。也可以在观星楼的牵引下,第一时间随星力潮汐而起,投放宇宙战场。
当然战争投放必然导致巨大的能源耗用,为此观星楼早已储备多年。
“紫微垣无异常。”
“太微垣星力潮汐混乱,对应区域有多方强者乱战。”
“天市垣星力异常聚集,有大规模军事行动。”
“奎宿有坠星现象,初步判断秦军攻势受阻。”
“亢宿出现星契波纹……”
钦天监官员在“方天行舟”的观星台陈设星占仪轨,或举星盘,或开星镜,或演星卦……以种种星占手段,不断汇总他们所收集到的星象信息。
以钦天监少监阮舟为首的核心随军星官,迅速将这些信息汇总归纳,其中关键的部分,立呈中军大帐。
神霄世界是一个极其庞大、极其复杂的战场,对于战局形势的把握、战场方位的确定,是大军开拔的第一要务。
此世受诸天星辰观照,初入神霄,以星位来确定方位,是相对准确的。
当然在迅速建立神霄世界相关认知后,结合神霄四陆五海以及相应世界规则的演化,就会有更精确的战场定位方案,这也是钦天监正在执行的工作重点。
星占取代命占成为时代主流,诸天万界卦算者,莫不竞行此道——余者尽小道也,少有立足绝巅者。
谁能控制古老星穹,谁就在茫茫宇宙中占据绝对主动。
人族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每年在古老星穹猎杀的异族星官不知凡几,甚至把四象星域都几乎圈成了自留地。
但诸天广阔,族群繁多,宇宙星辰又茫茫无尽,异族星官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一颗星辰不止能签下一张星契,越是强大的星辰,能够回应的就越多。同契者不免竞争,也不免碰撞坠落。
当然在古老星穹的占星战场,弱势方若是执意避战,强势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除非杀到对方本土去,消灭对方主体道身。
不然星辰本身是没有偏爱的,只会给予星契者同样的庇护和回应。
在这种情况下,人族四象星域的“清一色”,是人族先贤在漫长时光里,不断引诱、猎杀、驱逐……最终将四象星域主体星辰的星契额度几乎占满。
所以人族外楼大多立于四象星域。
人族远征星海时,基本都是用四象星域为基础的方位锚点。流浪宇宙者,也大多仗此求归……
由此才诞生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的说法。被神话,被封圣,成为很多人认可的护佑人族的图腾。
其实守护人族的并非什么圣兽,而是先圣。
它是人族为自己创造的天眷。
王夷吾所部前锋,都是天覆军里的精锐。个个身披禁纹战甲,跨骑驭兽坊最优秀的那批妖马……使用的军旗、阵盘,一应武具,都做了适于天外战场的调整,无不是诸军之最。
他主要的任务是在玉宇辰洲建立先期驻地,立旗接引后续军援的飞舟。
对于先锋骑军所途经的诸炁炼性律道天,只需要打通一条行军路线,简单地梳理路途规则,粗略地扫荡一遍受伏隐患即可——而这已经顺利完成了。
关于这条行军路线的维护和开拓,以及更多更细致的工作,都是中军来完成。
“方天行舟”整体是个巨大的方块,如一座悬陆横飞,其上建楼设堡铺军帐……大军绵延,跟在临淄郊外也没有什么区别。
镇国元帅此次用兵非常谨慎,在战况激烈的星渊无相梵境天不做太多停留,而是将中军大帐停在诸炁炼性律道天,于此建立齐军中枢营地。
都知道这凡阙天境是神霄世界规则的演化之地,齐军结阵于此,摆明是要先在这里把握神霄世界的脉络,有深耕细耘、打持久战的姿态。
如此稳扎稳打,行动间又有条不紊,这军事风格倒是更像那位苦面笃侯。
再结合镇国元帅这一路行军,始终端坐大营,不曾露面一次,不免叫人怀疑——
是不是现在掌控大军的,其实是笃侯曹皆呢?
曹皆当年就有暗代牧国完颜雄略,打了盛国一个措手不及,阵斩齐洪、大破离原城的经历。
而这段时间亲镇决明岛的曹皆,也的确没有出府露面,只有军令巡岛。
有没有可能这次也是故技重施……现在的兵事堂首席,阴至前线,暗代前任兵事堂首席,坐镇三军。而姜梦熊其实根本不在军中,潜身另图大事?
姜梦熊这样的盖世强者,若是在战场上的行踪不能被把握,其所造成的破坏,将酿成毁灭性的后果。其人是足能单枪匹马撕破任何一处战线的!
但以曹皆的用兵之能,模仿姜梦熊的用兵风格,也不算什么难事,又怎会处处露出“曹皆”的马脚呢?
这又像是姜梦熊假装曹皆来假装自己……以此引敌入瓮的伎俩。
虚虚实实,叫人好不迷惑。
诸天联军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
海族无当皇主“渊吉”,引三叉神锋。
天禧皇主“海祝”,引神溟飞骑。
还有八大魔君之一的神魔君,亲领神魔宫镇域大军九貔。
三军合阵,举旗迎于诸炁炼性律道天。
以三尊绝巅坐镇,配合相对优势的兵力,迎接齐军的虚实相济。誓要在这凡阙天境立下旗来,争夺神霄世界各种衍生规则的“优先洞察权”。
诸天联军是以应对姜梦熊的规格来应对此处战场,即便姜梦熊和曹皆都在军中,此等联军阵容,也足以巩固防线,自保于一时。
但还是那个问题——
姜梦熊若是不在军中,三尊绝巅三支强军徒然于此枯耗,诚然可以保住凡阙天境的阵地。于整体战场,却是丢失了责任!
这样一位足以改写战局的绝顶强者,即便不能将其留在眼前,也得向其它战场报知他的行踪。不然战场上的连锁溃败,绝非危言耸听。
是以在天禧皇主的主持下,诸天联军在齐军建立中枢营地的过程中,几番袭扰,佯攻数合,以求惊出主帅身影。
齐人的中军大帐,却始终岿然不动。
以“方天行舟”为基础构建的齐军营地,像是一个巨大的乌龟壳,首尾难窥,虚实不见。但任何一个方位都有可能探出血盆大口,倏然一口咬下敌军首级。
凭借未露面主帅高超的指挥艺术,愣是让诸天联军找不到突破口。
甚至于天禧皇主亲自出手试探,都被陈泽青轮椅出阵,指挥春死军强势逼退。
以洞真之境,引军会于绝巅,这是顶级的兵家修士、顶级的军队,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天禧皇主以“海祝”为名,是海族一众皇主中,相当擅长战争指挥的一位。
他诚然看到了自己给春死军造成巨大伤亡、甚至强杀陈泽青的可能性,但是在茫茫天境,双方大军犬牙交错的厮杀中,他又每次都看到……只要他孤旅突进,姜梦熊就从天而降将他碾灭的局面!
每一次机会,都像是陷阱。
他在阵外徘徊,像个不知何从下口的踟躇旅人。
屡次试探,竟全然无功。始终不能确定,齐人坐镇中军的是谁!
什么计谋都使过,全被齐人滴水不漏地化解。
甚至海祝还叫部下掀起骂仗,想要激姜梦熊出来露个面。
但齐军阵营里有个叫谢宝树的,骂得那叫一个脏……文采斐然。像是打过底稿,句句在韵,朗朗上口。还有狂歌神通,越骂越来劲。
听得几回,自己都记住骂自己的旋律。
倒是叫无当皇主“渊吉”,都有几次忍不住。
不是没有想过三军会合,举阵强突,但且不说敌情未明、贸然决战,在兵略上有多么不可取。他们还需要考虑齐军的后援,更需要掂量……倘若真与姜梦熊狭路相逢,在齐军大营的支持和分割下,他们三尊绝巅,究竟谁能全身而退。
是以战局一时僵持。
姜梦熊仅仅只是不露面,就叫敌心忐忑,立营而难安。其于“兵形势”之法,已经到了意想天成,大势随身的地步。
但若非过往他横扫诸天,覆军杀将凶名太甚,也断无此等效果。
对于绝顶的棋手而言,过往的棋风,也是棋子的一种。
于整体的战争来说,人族要的是一举碾压神霄战场,彻底打断诸天万界反攻现世的希望,求胜也要求快。
但在具体的战局中,齐军又选择稳扎稳打。
对以神魔君为代表的诸天联军来说,他们并不介意拉长战争时间,可在这处局部战场……又必须要尽快确定齐军的虚实。
是以反倒被逼出一种紧迫感!
隔着两万里雷霆带,在行进中对峙的双方,都在那轰鸣不息的雷电中,感受杀意的冷凝。
大军行进,绵密如云。星槎横陆,如天上之天。
齐人整训、戒严、休整,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似浑然不觉前方雷霆带的对面,有三支严阵以待的诸天联军。
在某一个时刻,随军星官抬头惊声:“青龙星桥震一已断!”
阮舟立即做出指令:“启用震二、震三星桥。并行星链,排查具体问题。”
“震二、震三星桥无法启用——”负责星桥连接的星官,声音发颤:“青龙星域,无法建立联系!”
在诸多观测星桥中,四象星桥毫无疑问是最稳固的选择,这是基于四象星域的稳定。
一般来说,只要放出星桥的远征军不出问题,四象星桥就不会失联。
可眼下二十万精锐齐甲列阵,随军辅兵各司其职,“方天行舟”横绝天境,哪里有什么波澜产生?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故。
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惊变。
阮舟这边眉头才蹙起,旁边又有消息传来——
“白虎星桥兑三失联!”
坏消息不断传来。
“朱雀星桥离二无法启用!”
最后是所有的“四象星桥”全部失联或断裂,钦天监为此次战争准备的十二条四象正桥,二十四条四象备桥,全都无法连接古老星穹。
“紫微垣如何?”阮舟一边提问一边迅速下令:“向临淄观星楼发信,要求占星支援。就说古老星穹疑似有剧变产生,六国的星穹警备线全部被淹没了,远征军已经与四象星域断联,我们正在尝试另建星桥,目前考虑在——”
“紫微垣也失去联系了!”负责此处星域连接的星官面色苍白。
“观星楼无法响应!”操纵天星仪的星官也神色剧变。
紫微中天太皇旗是大齐帝国的国旗。
紫微星也从来契于东国国势。
这是齐武帝当年留下的荫泽,至今仍然照耀着东国子民。
对于钦天监这群星官来说,紫微垣是比四象星域更靠得住的星域,而今竟也悄然断联!
再者观星楼是他们的总枢所在,由齐国星占第一人坐镇——
事实上神霄战场一旦生变,那位正在监察沧海的钦天监正,就是计划中的第一个援军。
临淄观星楼也是“方天行舟”在现世的锚,提供持续整场战争的牵引,和不设限的支持……现在观星楼也联系不上了!
阮舟抬眼观天,简约星袍被风卷动,她迅速做出了判断:“有大规模星力潮汐发生,是新历以来从未有过的星海动乱,古老星穹已经被隔绝!尤其是星渊无相梵境天的星映通道,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具体事件暂不知晓,但接下来这场战争,我们很难从星穹借力——”
“此为钦天监初步判断,具实递送中军大帐。”
古老星穹被隔绝,绝对是诸天联军的一大胜利。作为星占的弱势方,隔绝星占,就是将双方拉到同一层面。
但处在诸炁炼性律道天的齐军,当下也管不了那么远的事情,他们更需要考虑自己——
齐军视野被迷,后援被隔,对面的诸天联军绝对会有大动作!
阮舟连连发布指令,又转过身来:“对神霄四陆五海的观测进行到哪一步了?玉宇辰洲的元力测绘是否完成?给我凡阙天境的炼道反应图!”
她虽是钦天监监正的女儿,没有真本事,不可能随军。
大齐帝国远征星海,可没有容无能之辈镀金的空间。她阮舟是优中选优拔选出来的,在星占上的造诣,已经仅次于阮泅。
此时突逢惊变,她急而不乱,指令清晰,迅速在几个备选方案里做出抉择:“立即开启元力潮汐定位,确立敌我方位,锁定敌军动向!”
相较于占星定位,元力潮汐的定位方式不够精确,范围也狭窄太多。但在古老星穹断联、且不知敌军后续动向的此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它不依赖任何外在的力量,只通过元力潮汐一瞬间释放的反馈,得到最直接的结果。
战争发展到今天,欺骗“元力潮汐定位术”的方法也已经出现很多。但齐军所准备的元力潮汐,沿用了最新的禁密手段,至少元力潮汐发起后的第一轮反馈,是足够可靠的。敌人绝对来不及在第一轮就破解禁密,制作欺骗信息。
木轮椅骨碌碌转过营帐,方才还张扬的紫旗已经耷拉,信旗所映照的甲士虚影,一个闪烁就破灭。
星穹都被隔绝了,结合占星术的信旗,自然也失去远距离通讯能力。
陈泽青抬眼看着天境更高处:“一场惊雨。”
骤雨其实是在星槎下方,凡阙天境是形成雨的地方。五陆四海才是雨的归处,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才是雨的途经。
就像前方世界规则冲突所产生的雷霆带,就是神霄雨源的一种。
群星已黯。
但隔三岔五随着大军铺开的星蚁,仍如荧虫闪烁。像是陈泽青所说的雨,点滴分散,淅淅沥沥地落。
春死军墨绿色的军服,披在为人族远征的战士身上,像一亩亩中了毒的禾苗。
所谓“春死”,岂不正是勃勃生机的凋零?
生死之间,有真正的力量。
陈泽青常常觉得自己是完全属于这支军队的,生与死,长久在他身上发生。
“春死听令——”
他波澜不惊地指挥:“举戊土旗,用青龙盘,依托星槎大阵,以九龙游天阵式构筑防御。”
星蚁把他的声音,传递到该到的地方。
军中各处关键位置都有令旗挥扬,做更具体的移动指令。
简单,直接,高效。
乍看无边无际的军队,如流水分垄,自然泻为十列,万人结阵,兵煞相合,顿起墨绿青龙!
一军盘龙在地,九龙高起在天。
神龙吟啸,在空中交织成网,构成元力潮汐下的第一重防线——
是的,恰在此刻,阮舟所引动的元力潮汐爆发了。
而春死军在陈泽青的指挥下,不仅预留了元力潮汐的扩散通道,还借力元力潮汐的这轮爆发,让本就稳固的防御阵式更加厚实。
事先没有沟通,观星台的消息才刚刚发出,但他明白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陈大帅——”英武不凡的朔方伯大步走来,把住了轮椅扶手:“我来为您推椅,为您担当近卫!”
远处正要往这边靠拢的谢宝树,一时停下脚步。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成熟了许多。虽然觉得这小小年纪就会逢迎的伯爷面目可憎,却也连个白眼都不甩出来,反是露出一个“你过去我就放心了”的表情。
接着便拔出长剑,飞天而起:“谢宝树请为亲军旗队——但有所命,必达三军;三军所发,必为先矢!”
这确实是打了底稿的台词,写在军报上,不知有多么好看。
从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被一打三碾压、痛失参赛权,一直到今天,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被重玄胜欺负,被明光大爷抢头牌,跟易怀民争风吃醋、掉头又被重玄胜欺负……他谢宝树也该一鸣惊人了!
其余朝宇、祁良华等,也都向陈泽青靠拢,纷纷请战。
朝宇不善言辞,只是提刀做事。祁良华倒是也想说点什么,但声音已被军鼓淹没——真没胆子叫鼓停下,让他先说两句。
这些并非出身天覆、春死的俊才,贸然加入军阵,替换原先将领,并不能拔高军队战力。所以都是作为机动力量存在,因其天才、实力,在战场上都是有一定自主权限的。
值此大战,星穹生变,陈泽青这等要出面力拒山洪的人物身边,反倒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们群聚而来,当然是有立功之心,可也是绝不惧战的本色。
陈泽青对此不予置评,只是不停地调度军队,聚拢兵煞,一条条地发布军令:“吴渡秋,着你部发棘舟千艘,潜巡星槎巽位之外,彼处兵气不定,必有暗袭,命你截停彼部,减员五成之前,不许放一卒登陆——”
吴渡秋本来像颗钉子般扎在陈泽青旁边,坚定拱卫春死主帅。这时接到军令,也没有别的话讲,深深看了这群凑到大帅身边的俊才一眼,便抽刀飞远。
将为兵胆,他是军刀。
上有所命,刀必无回。
这时有轰隆巨响。
以“方天行舟”为基础,临时构建的齐军中枢营地前方,绵延数万里的雷霆带,被一抹开天辟地的刀光所截断了。
整个凡阙天境,为之静肃。
庞然如山岳的战争海兽,一头接着一头,从临时斩开的空白处穿来。
握举尖骨分水戟的海族战士,个个眼神肃然,铺满战争海兽的背脊。有兵煞滚滚,更在战争海兽之前,拟化为一杆长有万里的“三叉神锋”!
兵者,万世之争。诸天联军意欲反伐现世人族,学的第一个就是兵家之术。
轰轰!
兵煞聚成的神锋,撕破了元力潮汐,撞在九条墨绿青龙交织的防御阵式上。
对撞而产生的兵煞残气,如黑色烟尘,蒸腾成雾,一时盈天。
整座“方天行舟”,都好像随之摇晃了一下。
“哈哈哈——”
一尊身披玄黑色战甲的身影,狂笑着显出形迹,耸峙于高穹。
他低下头来,五官尖刻,眼珠子转着幽幽黑光,将恐怖的压力尽数倾泻:“先前写歌骂我那小子,还活着吗?”
无当皇主“渊吉”也。
亲身出阵!
被这样一尊绝巅强者记住,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那意味着一旦战败,即便三军都能脱身,他也是逃不掉的那一个。
谢宝树却飘飞额发,面璨神光。
“何其有幸!我能得一皇主垂视!”他传讯于陈泽青:“今赴也,愿大帅得机。”
接着便拔身高起,目悬明镜,观照渊吉,而口放狂歌:“爷爷还在!你还认吗?!”
虽然隔着“方天行舟”的大阵保护,间隔漫长距离,谢宝树却如置身荒野,独面远古恶兽,全无半分安全感。
可他得意得很,放肆得很。
在痛骂且狂笑啊!
如其所言,竟能在战场上得一皇主垂视!他这毕生不可能绝巅的角色,被同辈天骄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角色……
他这一生,难道不是有这一次,可以让他的叔叔骄傲吗?
从来都自负是“天之骄子”。
可也明白只有今天,能够光耀谢家门楣。
渊吉怒极反笑:“竖子猖狂!岂不知——”
“渊吉老狗缩海沟,怒须戟张涎横流!”谢宝树一声大骂,将他高高在上的呵斥截断。
反正身在“方天行舟”,也不怕被捏住脖子。
他抬剑舞袖,意兴疏狂!
“幽瞳两盏鬼火油,照你蠢相几时休?”
“无当皇主?百无一当,好大名头!中古天路横沧海,割须弃甲逃如狗!”
“老东西,来认爹。没父母,到处求。”
“爷爷在此!唾你三秋!”
“抽你老筋做钓线,扒你新鳞补漏舟!”
“熬你贱骨点天灯,照你海族万世羞!!!”
他骂得痛快,骂得亢奋,骂得毕生道术扑出大袖如云起,都有升华越格的表现。
那些痛骂渊吉的歌诀,飞成一个个大字,龙飞凤舞地穿出大阵,迎上高穹。虽不可能真个伤到渊吉什么,也的确为他染上几分墨色。
骂得太脏了。
渊吉像是那种话本故事里典型的反派,表现得强大但愚蠢,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闻歌大怒,怒火都烧在了眉毛上,而眼睛低垂,恶狠狠地瞪视谢宝树。
在这个瞬间他好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不顾及“方天行舟”防御大阵还未被击破的现实,强开渊瞳!
他黑色的眼睛仿佛成了无底的深渊,大袖飘飘的谢宝树,就在这深渊中坠落。
如此隔阵发力,损耗巨大,为一个暂只神临境界的小角色,万分不值得。
可正因其不值,谢宝树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除了嘴巴还在骂,身形已如飘絮,渐垂渐散渐轻,飘落深渊。
他当然是恐惧的。
可是他还痛骂着!
“方天行舟”上见此之战士,无不目眦欲裂。
但齐国军纪严明,他们又是最优秀的战士,没有主帅命令,无人妄动。
陈泽青还是不紧不慢地完成了一系列军事调度,将他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做到极限,最后道:“鲍玄镜,既为近卫……随本帅接战。”
鲍玄镜将长剑往后一拨,推着木轮椅便往高穹飞去,其声高扬:“末将领命!”
早已经准备好的天覆军,几乎同时腾起。
还在空中,就已经列好军阵,排好阵旗。
陈泽青拍过扶手,抽出一支木柄细剑,抬起来便刺——大军兵煞迅速凝聚,汇成一柄惊天长剑,随着他抬手而高举,直刺怒不可遏的无当皇主。
今又合军战绝巅!
精通兵略,已经神而明之、洞真在望的鲍玄镜,在军阵之中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体现。其提剑拱卫于陈泽青身侧,分担了主帅的指挥压力,使军阵运转更自如几分。
天覆之剑推着强开渊瞳的无当皇主走,竟然势压一筹。
数以十万计的战士,经过长期艰苦训练结成的军阵,相较于真正的绝巅强者,往往失之于灵巧,只能打阵地战。但恰恰无当皇主现在是进攻者,局限了自身行动,且因暴怒杀人,露出了空当。
遂有这一番压制。
渊吉被陈泽青挥军抵住,无当海军三叉神锋也被阻在“方天行舟”外,不断嗡鸣的射月弩,炸起漫天流虹,不时带走精锐的海族战士。
来自无当海域的名为“饕海”的战争海兽,张开巨口,彷似一只无底的口袋,将漫天飞虹尽数兜住。
这下连观星台上的钦天监星官都上阵,成箱的元石被推进“源舱”,“方天行舟”上的各种杀阵,不计损耗地轮番爆发!
一时“方天行舟”高处,种种杀术道术几成瀑流,死死将敌军攻势截住。
可敌军非只一部。
双方鏖战的关键时刻,天禧皇主“海祝”,又引神溟飞骑轰至,乌泱泱如一团飘来的云。
对于一尊绝巅和一支强军的正面轰击,仅靠“方天行舟”的防御体系,和春死军缺乏名将主持的结阵应对,根本没可能扛住。
陈泽青已合天覆军大战绝巅于高穹,根本无暇回顾。
但表现在战场上——徊游星槎高处的春死军诸部,仍然是有条不紊,错织密集,竟然依托“方天行舟”,主动向神溟飞骑进攻!
很明显,一直坐在中军大帐里的那位主帅,已经接掌了军队。
双方主帅并不喊话,但血淋淋的交锋一触即烈。
两支精锐军队撕咬在一起。
兵煞和兵煞的纠缠,是赤裸裸的兑子!
海族的生命,兑换人族的生命。
这场厮杀只有金铁的交响。
“海祝”似乎有意展现他的兵阵艺术,不断地调度大军,变幻阵列……而春死军都给予滴水不漏的回应。
然而战场不是展现公平的地方。
以多打少、以强击弱,才是永恒不变的兵家哲学。
当此时也,四军混战,星槎轰隆,绝巅吞天啸海。
又有汹汹魔气如海潮翻滚,直接将雷霆带都淹没!
自此“方天行舟”八方无屏,风雨冰雪都能砸落。
浩浩荡荡的九貔魔军,踏潮而至,群聚竟无声。
如雕塑般给人以静谧的恐怖。
魔雾升腾,其中魔影幻变,一尊尊巍峨身影,洒落辉光,仿佛九天神灵。
其中最高上的那尊神像虚影,如诸天万界,众神的王。
“大战正当时!”魔日高悬般的眼眸睁开来,垂落冰冷的审视:“谁当九貔?谁来合朕?”
飘扬的经纬大纛,一时被风压低!
偌大“方天行舟”,竟然剧烈摇晃。
“姜梦熊!”渊吉竟然被陈泽青引军压制,但已抬出战戟,且战且退,纵声狂笑:“再不出来,你的这个残废弟子,就要被本尊收下了!到时候你也要去沧海徒然垂泪吗?!”
猎猎大纛之下,长久沉寂的中军大帐,终于是发出声音。
“若非皋皆锁死迷界三十三年,敖劫现已匍匐在我朝天子陛前,为紫极殿一盘龙柱!”
那声音傲然高上,有小觑天下的姿态:“渊吉、海祝,你们竟然在这里排着队等着送死。”
“还有你——神魔君!”
“好不容易在边荒逃得小命,今日又迫不及待奉至本帅帐前吗?”
声音的确是姜梦熊的声音。
人嘛……
得到了齐军元力潮汐禁密,又经过了联军的反复验证,以及此刻战场形势的最后确认,神魔君再无犹疑。
他直接俯身下来,身在九貔魔军更前,卷起黑色鎏金的神袍,一拳轰开高处接连三重法术防御网……轰在“方天行舟”应激而发的最后一层光罩上!
整座“方天行舟”,无数法阵,剧烈闪烁。
许多操纵法阵的阵师,当场吐血身亡。
奉命率一万大军、千艘棘舟在星槎东南方向阻击敌军的吴渡秋,已经成功完成阻击任务,阻敌于星槎之外,却在这时留下三百艘棘舟断后,自领棘舟五百艘骤然折回仰飞——
向肃然阵列的九貔魔军冲去。
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军神在做什么,在不在“方天行舟”上……他不知道。
但齐人的此次远征,一定会胜利的。
“必胜!!”
他站在棘舟之上,高举军刀,声扬天境!
已经加入阵师行列,正在带队修补法阵的阮舟,在轰隆巨响中怔在当场,眼睁睁看着面前已经修补到一半的法阵,瞬间溃为烟气。
她近乎本能地召来阵盘,以做临时性的法阵替代:“快!打开阵舱,取来阵盘顶上!”
修补法阵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用临时的阵盘顶上,先将防线稳住。
可回应她的不是一众星官、阵师的行动。
而是庞然如浮陆的“方天行舟”……整体性的崩溃!
具体在“方天行舟”上,大体是以九宫划分区域。
现如今……
乾宫黯灭!
坎宫黯灭!
艮宫黯灭!
……
接二连三,一片一片的区域熄灭了。
在阮舟终于有一些茫然的眼神里……终于轮到了中宫区域。
于一切被黑暗席卷的区域里,唯有中军大帐所在的中宫区域,还有着零星法阵散发的微光,也像飘摇烛火般孱弱。
人们紧张得不敢呼气,似是害怕自己的吹息……会扑灭这余光。
硬抗“方天行舟”无数大阵轰击、并将之全部碾灭的神魔君,完全不顾及自身损耗,笔直杀进星槎内围,直扑中军大帐:“姜梦熊是吗……如你所愿,朕来奉颅!且让本君看你这中军帐中,都藏有谁在!”
而在此之前,先有一张假面,从一个枯耗道元血气而死的阵师脸上,悄然揭起,飞进帐中:“哈哈哈哈……曹皆!敢在神霄战场唱空城计——你有赴死的觉悟吗?”
还在抗争的人族战士,闻此言者,无不惶惑。
幻魔君亦有一张假面至矣!
齐人中军大帐里,果然是曹皆暗代姜梦熊,姜梦熊则是另有机密之事!
关于这一点,幻魔君已经在鲍玄镜那里得到了最后的确认。
今日种种表演,只为了一举覆灭齐人两支强军。
东国若受重创于此,灭天覆、春死而殁曹皆,则诸天联军压力大减,海族更是能够重回近海,窥伺神陆!
甭管姜梦熊跑去了哪处战场,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也挽不回如此损失。
此刻的无当皇主渊吉,终也不再后退,反是手提战戟,向陈泽青举阵而成的天覆之剑压去,口中低吼:“就是现在!予本尊击破!”
这一刻他完全不在意自身的防御,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位在关键的鲍玄镜,会及时干扰兵阵运转,仅仅兵阵的反噬,就有可能杀死陈泽青,更别说还有他这样一尊压至近前的绝巅。
他在召唤隐藏在齐军高层的白骨尊神出手!
“就是现在!”
年轻英武的朔方伯果然怒声而吼!剑身璨芒如朝阳东升。
陈泽青从轮椅上飞身而起。
鲍玄镜亦提举名为寸晖的长剑随征。眸开神明镜,剑如流火向绝巅。
还有束发提刀的朝宇,还有搬出祁问佩剑的祁良华,还有那剩下六万之众的天覆军战士!
好似群鱼飞龙门。
在陈泽青的精确把握下,磅礴兵煞聚成的兵剑,贯穿了错愕的无当皇主的胸腹!
什么?!
正大肆屠杀齐军,同时布阵准备阻击人族援军的天禧皇主“海祝”,惊悚回望——
只看到“方天行舟”上,那处中军大帐前,神魔君魁伟的身形,如流星般倒飞!
好消息。
中军大帐里果然是曹皆坐镇!
坏消息……
姜梦熊也在。
先一步杀进帐中的幻魔君假面,已经整个被撕碎,半缕魔气都不剩。
全副甲胄的曹皆,飞出帐来,瞬合春死大军,将已经濒临溃散的兵阵,顷又凝成一股。
兵煞腾起,烟柱撑天。
同时有一座古老战场的虚影浮现,残旗染血,遍地断戈。已经死去的战士,那些不肯散去的战意,又在这古老战场点燃……战鼓仍在响,残旗亦猎猎!
天禧皇主“海祝”,和他的神溟飞骑,都被圈在其中。
此即曹皆的无上兵家神通……沙场秋点兵!
“天禧皇主!迎接你的天塌时刻!”
曹皆声到人即到。
“海祝”的长刀只听铿然一声,竟成断刃。为这血淋淋的沙场,妆点几分肃杀。
姜梦熊则是提起指虎一对,按着骤然遇袭、身中三十七道禁制的神魔君猛捶!
“鲍玄镜!鲍玄镜!”神魔君左支右绌,怒声连连,恨心欲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绝无忠贞可言、在人族有生死大敌的白骨尊神,竟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不仅没有如他之意,帮忙剿灭齐军,还伪造情报给他,反过来帮着姜梦熊设伏!
鲍玄镜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白骨尊神的身份一暴露,在现世哪有活路?
扮狗扮久了,真成忠犬了?!
同样的怒火,也燃烧在无当皇主眼中。
这一幕战场惊变,让他伪装的愚蠢,变成了真蠢。
鲍玄镜却只给他以坚定的眼神:“我首先是一个人。”
“其次是大齐帝国世袭罔替朔方伯。”
“最后才是鲍玄镜!”
此时渊吉负创而退,陈泽青引军逐杀,鲍玄镜积极助战。
开启神明镜的他,对兵阵的把握,竟不输给陈泽青多少,完全能够响应陈泽青的所有指挥,完美增幅了陈泽青的掌军能力。
“我的父亲没有来得及拥抱我,我的祖父将我捧在掌心,我的母亲对我倾注所有爱意……荡魔天君抱过小时候的我,三百里临淄城,见证了我的童年。我在观河台上举世瞩目,在紫极殿里沐浴君恩。”
“我来历清白,出身干净,一路走来,有迹可循。纵然超脱手段,以假乱真,说我是这是那,如何改变我的本性!”
“哪怕真的魔言惑众,天下非我,哪怕你们无上手段,做出铁证——我也仍然会这么选。”
“一千次一万次,不会变。”
“想让我背叛人族,背叛齐国?”
他引兵煞而起,是天覆兵剑之上,一泓绝艳的剑光,直落渊吉那双陷落谢宝树的眼眸——
“让吴斋雪吃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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