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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6章 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
随着庞统下达的命令,派驻骠骑军进城之后,安阳就迎来了新秩序的接管和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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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的黑色军阵中分出一支支队伍,沉默而高效地行动了起来。
一部分迅速接管城墙、城门、府库等要害;一部分直奔审府而去;还有一部分则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开仓放粮,安抚民心。
城头之上,一杆原本的曹氏旗帜被扔到了泥泞之中,取而代之的,便是一杆闪亮耀眼的三色战旗……
是夜,安阳城在战战兢兢中逐渐安定下来。
骠骑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而且其开仓放粮的举动,更是迅速赢得了底层百姓的微弱好感。
没错,『微弱』好感。
为什么是『微弱』的好感?
因为安阳的百姓感激骠骑军的『放粮』行为,但是并不代表仅仅依靠一次『放粮』就能立刻获得安阳百姓民众的完全信任。
这种情况再后世也很常见。
救济站,慈善所,偶尔也会免费『放粮』,百姓领取的时候也会表示感谢,但是并不代表这些领取粮食的百姓民众就立刻会站在救济站或是慈善所一边,甚至不惜维护救济站或慈善所的利益去打生打死。
对百姓而言,粮食是生存必需品。
骠骑军的举动解决了他们迫在眉睫的饥饿问题,他们自然心怀感激。
这是一种基于生存本能最直接的反应。
然而,这种感激是针对『具体恩惠』的,也就是这个『放粮』的具体举动的感激,而非对骠骑军『新政权』本身的认同。
百姓的思维非常务实。
『你今天给我饭吃,我感谢你,但你明天会不会征更重的税,征更猛的赋?』
『你今天允诺,确实听起来很好,但你明天会不会表示之前说的都不算数,要重新算?』
长期的苦难经验告诉他们,统治者的『善意』往往是暂时的,带有目的性,甚至是下一个更严酷盘剥的序曲。
留下了这种历史记忆与创伤之后,自然就是会有应激的观望与反复的试探。
旧统治者的压迫记忆犹新,而新征服者的真实面目尚未完全明晰。
在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背景下,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都会先被质疑。
封建时代的百姓民众,见过太多『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每一次改朝换代,新势力初期都可能做出一些收买人心的举动,但一旦站稳脚跟,剥削的本质往往重现。因此,他们形成了一种创伤后应激式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轻易付出信任,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在更多时候,他们的态度是『听其言,观其行』。
总会有些年轻人,简单的认为『百姓民众』就都是一致的『百姓民众』,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就像是在河洛之地,要是有人说骠骑坏话,那些只是刚刚体会到了骠骑制度的新河洛百姓,大多数都只会表示『莫说咧』,然后走开,就当做自己没听见,也不想听,但是如果有人在关中百姓面前说骠骑坏话……
百姓民众也不傻。比起那些年轻的,思想单纯的士族子弟来说,受苦受难的百姓民众也有他们自己的智慧。『开仓放粮』是一次性救济,只能缓解一时之困。百姓真正关心的是长远的生计,土地归属、赋税轻重、劳役多寡、法律是否公正等等。
这些问题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看出来,能够解决的,即便是有『布告』,有『露布』,但是真能落到实处么?就像是米帝的平均工资,又有几个人是真正超过平均线的?
这些问题不解决,一顿饱饭带来的好感就是脆弱和有限的。
在封建体制当中,『他们』和『我们』之间,有一道巨大的,充满了剥削的鸿沟。经过成百上千年下来,这种对立已经内化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高墙壁垒,难以短时间内将其打破。
而且更有意思的事,旧有的统治秩序虽然压迫,但它对于旧体制之下的百姓民众来说,是『可预测』的……
百姓民众在长期的旧体制压迫中,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潜规则』和应对方式,比如办事的时候贿赂小吏,在秋收秋获的时候要隐瞒田产等等。
新秩序的到来,意味着一切规则推倒重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即便新统治者承诺更好,但未知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因此,百姓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路径依赖』,『我们虽然恨旧的吸血鬼,但至少知道怎么应付他;新来的菩萨看着挺好,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变成修罗?』
所以,从『微弱好感』到『真心拥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斐潜在关中用了至少三五年才真正让关中百姓民众收心,那么山东中原之地的民众,又怎么可能会骠骑军一来,就立刻欢欣鼓舞,敲锣打鼓?
『微弱好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它意味着骠骑军迈出了正确的第一步,没有像流寇一样烧杀抢掠,从而获得了民众的『不反对』和『初步观察』的资格。
接下来,需要通过持续的政策来证明自己与旧统治者的不同,比如轻徭薄赋、分配土地、司法公正、言出必行。每一次承诺的兑现,都是在为那份微弱好感增加砝码,而每一次的『变卦』、『反悔』,也都是在削减好感,埋下怨恨。
只有当百姓切身感受到,在新政权下,生活确实变得更安定、更有尊严、更有希望时,那份基于生存理性的『微弱好感』,才会逐渐转变为基于认同和信赖的『真心拥戴』。
这时,新政权的统治才拥有了坚实的合法性基础。
所以河洛百姓,怎么可能如同关中民众一般?
而新投降的安阳百姓,又怎么会和河洛民众相同?
但见百姓二字,便是言天下百姓皆如此的,不是傻,就是坏。
就像是安阳当下,漆黑夜里,有百姓躲在家中,寄希望于骠骑军能带来更好的生活,也有某些安阳民众,偷偷从安阳城一处偏僻的角落缒下,踉跄落地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外拼命跑去……
城外骠骑军的哨探立刻发现了此等情况,迅速上报至中军大帐。
庞统正在灯下审视安阳的户册和图籍,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摆了摆手:『不必追了……总得有人……去报个信,讲讲这安阳的故事,不是么?』
斥候领命而去。
庞统低下头,继续处理公文,嘴角那丝冷笑愈发明显。
棋,要一步一步下。
而执棋者,从不只看眼前的一子一地。
……
……
安阳城头变换旌旗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邺城外围的骠骑军大营。
闻听骠骑大将军斐潜已亲临安阳,赵云与张辽不敢有片刻延误。二人将营中日常军务妥善交付副将,旋即点齐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卫骑兵,一路策马扬鞭,踏着秋日萧瑟的原野,南下赶往安阳谒见斐潜。
二百余里的距离,策马而奔,并不算远。
马蹄声碎,卷起枯草与尘土。
赵云一身亮银甲胄,外罩素白战袍,坐骑神骏,纵然心绪翻涌,面容依旧沉静如水,唯有眉宇间凝结的一丝凝重,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张辽则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玄铁重甲,红黑披风,目光只是在略过赵云身上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眸里面会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两位名将并辔疾驰,虽一路无多言,然各自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大将军斐潜亲临前线,此举无疑将河北战事的权重提升至顶峰,最终决战的气息似乎是扑面而来。同时,这也似乎是关乎他们二人,尤其是赵云这位镇守北域多年的都护,其未来的职责与去向。
二人领着亲兵卫队到了安阳城外,但见连绵军寨依地势而结,营盘规划严谨,壕沟鹿角俱全,巡弋士卒甲胄鲜明,气象森严,便是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打出了各自的将领旗帜,迎向了前来的骠骑斥候游骑。
通传身份后,自有军中司马引路,二人被径直带至中军大帐之外。
整理略显风尘的甲胄袍服,彼此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郑重,赵云与张辽深吸一口气,一同迈步踏入那象征着骠骑军最高权柄的营帐。
赵云走在前面,只见帐内烛火通明,一人背对帐门,身着骠骑大将军独有的玄色绣金常服,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河北山川舆图之前,身形挺拔,似在凝神思索。
那背影、那气度,乍看之下,确与记忆中斐潜的身影一般无二。
赵云不敢怠慢,更不敢直视细观,当即上前数步,躬身拱手,肃然拜见。
张辽落后半步,也是紧紧跟随。
『末将赵云(张辽),拜见主公!』
声音在宽敞的帐内清晰回荡。
然而,那背立之人却并未如预料般即刻转身温言抚慰,帐内陷入一种奇特的静默,唯有火把和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正当二人心下微感诧异之际,一个略带沙哑却又充满戏谑意味的声音,自帐内一侧悠然响起:『呵呵,子龙、文远,别来无恙乎?多时未见,怎地眼神也不济了,连主公的真身假面,竟也分辨不出了?』
二人心中俱是一凛,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庞统,正安然坐于大帐之内左侧阴影之中。
庞统身穿玄色长袍,此刻正在桌案之后,手持一杯清茶,优哉游哉地品着,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而那位面对舆图,背手而立的『大将军』,此刻亦闻声缓缓转过身来,其面容虽与斐潜确有八分相似,也算是惟妙惟肖,但细观其眼神气质,却远不及本尊那般深邃如海,不怒自威的气度,反倒隐隐透着一丝在尽力掩饰的拘谨与刻板。
竟是替身!
赵云与张辽瞬间明悟为何方才二人施礼拜见,此人背身而不应。再去看那『斐潜替身』,便又是看出许多差别之处,脸上皆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错愕,但二人皆久经沙场,心志坚毅,迅速便恢复平静。
赵云再次拱手,此次是对着庞统所在方向,语气沉稳:『不知军师在此,云与文远一时失察,望军师恕罪。不知主公现今何在?可是已至邺城前线?』
张辽瞄了一眼赵云,但是依旧沉默不语。
如果说斐潜真的避开了赵云,自身前往邺城,那么其中意味,就自然是有些令人深思了……
而赵云就这么直接揭开了此事,当面而问,确实也令张辽不免心中敬佩。
庞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茶杯,摆了摆手,示意那替身可以退下。
斐潜的替身,恭敬地向庞统及赵、张二人行礼后,默然无声地退入了后帐之中。
庞统这才站起身,踱步至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位于上首主位,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目光先在赵云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仿佛要透过那波澜不惊的外表,洞察其内心深处的思绪波动,随即又扫过张辽坚毅的脸庞,才摆了摆手,『二位将军,请坐。』
庞统此番前来,传达主公既定之战略方略自是首要,然亦存有考校赵云之心。
北域都护,位高权重,镇守边陲多年,手握重兵,如今面临中枢可能的战略调整与人事变动,其心志是否依旧如磐石般坚定,是否仍牢牢记取骠骑军政权的立身之本——
重民,安民。
此为关乎大局之重中之重。
若其流露出丝毫拥兵自重,跋扈不臣之迹象,那张辽这员大将便在身侧,自己怀中更是揣有骠骑大将军斐潜的亲笔令信与符节,当可依据情势,立时采取果断处置。
不过现在看起来,赵云虽说有些面容上的岁月变化,但是依旧坦荡如往昔。
如果赵云心怀鬼蜮,此刻听闻斐潜到了安阳,必然是疑神疑鬼,不敢轻易离开大军,轻骑而来拜见。
『主公未于此处。』庞统开门见山,并没有掩饰,『安阳小邑,岂需主公亲征?主公此刻,已南下矣。』
『南下?』张辽浓眉微蹙,接口探询道,『主公此番南下,可是欲与曹公决战于豫兖之地,毕其功于一役?』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曹军主力不在豫兖,而在河洛。』
张辽离开斐潜中军之时,伊阙关还未丢失,自然不清楚后续变化。
庞统指着舆图,大概的给赵云和张辽,解说了一下当下战局的情况。
『河洛,雒阳?』
赵云目光骤然一凝。
雒阳乃汉室旧都,虽则曹操所代表的大汉旧势力,已将政治中心迁至许县,然其象征意义依然重大,且地处大汉腹心,交通四通八达。
赵云目视庞统,『河洛八关?』
庞统颔首,面色沉肃,进一步阐明战略意图,『然也。主公离汜水,便是引曹军进河洛。』
庞统目光巡视在赵云身上,若有所指的说道:『若一味求攻城略地,又与曹袁之军,何异之有?』
赵云眉头微皱,『军师,若不攻城略地,岂不是宛如胡人,劫掠为重?』
庞统抚掌大笑,『非也,非也!子龙此问,正触及根本!且听我道来……曹袁胡虏,看似一重地一重人,实则皆视民如草芥,不过一为拴在田亩上的佃奴,一为驱在鞭子下的牲口罢了!』
『我军所求,非城郭之砖石,乃城郭中人心。昔年徐州曹氏屠城夺地,转眼民心尽失,广陵琅琊之地三年不复生机;袁氏兄弟纵兵掠民,大河南北沃野处处,却是饿殍载道!此等「攻城略地」,纵得千城,不过是坐守一片焦土罢了!』
庞统大袖飘飘,慨然而道。
庞统没有类似于后世九年那么精炼的提出阶级的概念,所以也没办法给赵云张辽指出袁曹二人是地主阶级士族豪强的代理人,他们的利益重点就是土地,所以『攻城略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却也从事实层面上向赵云和张辽展现了袁曹二军的根本问题,他们并不是看不到土地上的百姓民众,而是他们认为这些百姓民众如同草芥,即便是『千里无鸡鸣』,但是也可以『春风吹又生』。
庞统仰着头,神色傲然,『曹袁见水方思舟楫,独不见载舟覆舟之水,正是黔首黎民!主公用兵,却是得一地,治一地,用一地,生发休养,兴盛强大!如医者治沉疴,开仓廪是续其血脉,均田亩是强其筋骨,废苛政是通其经络!这方是真正的「略地」!略取人心之地!』
『至于胡人,』庞统嘿嘿笑了笑,明显不屑,『胡虏掠民为奴,无法无天,是以人为奴,化人为物!纵有一时之威,难续华夏正统!岂可和主公之法相提并论?』
就在此时,庞统似乎蓦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对了,魏文长所部兵马,现今何处?可是留于邺城外围监视牵制曹军?』
赵云闻言愣了一下,不由得看了看张辽,两人都露出了一些无奈神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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