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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王上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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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屠狗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且不说王上身旁这位背银弓的雄壮武士,就说王上麾下的燕铁衣老将军,定襄一战中单骑冲阵、斩首八百,征讨十万大山更是老当益壮、雄姿不减当年,堪称世之猛虎。区区在下,又何足挂齿。”
刘屠狗嘴上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涌动起极致的喜悦。
不为别的,当日他在兰陵西市亲眼目睹兰陵王煊赫车驾,又被燕铁衣豪言所感,不愿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这才毅然离家求道,可以说,若无兰陵王与燕铁衣,便无今日的黑鸦校尉。
昔日命贱如草的狗屠子,此刻却能与兰陵王这等天潢贵胄对面而谈,得其重视称赞,世事之奇诡莫过于此。
想到此处,刘屠狗禁不住看了一眼十二和尚,心道此人倒是有些道行,所谓因缘佛性,二爷在此遇到兰陵王便是因缘,师从禅门野狐,自当有佛性。
十二和尚面对刘屠狗别有深意的目光,只是坦然一笑,温润纯净如莲花。
兰陵王目光闪动:“兄台似乎识得燕老将军?”
征讨十万大山倒还罢了,然而因湘戾王叛乱而起的定襄之战距今已近二百载,若非有心人,如何还能记得燕铁衣其人其事?
刘屠狗也不避讳,点点头道:“有过一面之缘。”
兰陵王微微颔首:“既是故人,兄台何日有暇,可来王府一叙。小王与燕老将军最喜结交豪杰之士,自当扫榻相迎。”
他说罢,也不待刘屠狗答应,又朝十二和尚点头致意,随即扭转马头奔驰而去,一众银甲紧随其后。
银弓武士落在最后,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傲然道:“兄台既得殿下青眼,他日相见,狄季奴自当请教一二!”
他说罢,这才纵马追赶兰陵王而去。
刘屠狗咧嘴一笑,最后瞧了一眼掀起一路烟尘的兰陵马队,心道到底是皇族,骨子里是极高傲的,即便是礼贤下士,仍不免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好在性情爽利,毫不拖泥带水,倒也并不令人生厌。
只不过,就连当日的狗屠子都没有答应燕铁衣从军杀贼的邀请,更何况今日的黑鸦校尉?
二爷此生,何曾稍弱于人!
刘屠狗迈步走向十二和尚,中途经过于获麟身侧时突然出手,轻轻一掌拍在对方后背,口中轻笑道:“是以精血滋养了飞剑一类的兵刃?于大人当真舍得。”
于获麟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血色,身躯晃了晃,张嘴吐出一口浊气,连忙施礼道:“方才一时不察,竟致气血倒行逆施,多谢阁下援手!”
十二和尚见状,朝于获麟投来一个问询的目光,见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神情顿时有些凝重起来。
刘屠狗不以为意,他修行屠灭锻兵术,对类似法门的感应极为敏锐,对这位长安令的境况自是一目了然,顺手解了对方险些走火入魔的危局,继而向十二和尚径直问道:“和尚如何看出我的因缘佛性?”
十二和尚回过神来:“施主虽返璞归真、气息尽敛,但在小僧心眼之中,却是血光盈身、杀孽绕体,然而竟能做到周身无漏、不惹分毫,可见心田洁净、佛性深植,当是习有忿怒明王一脉的功法。”
刘屠狗听罢心中一动:“哦?《破戒刀》、《同归步》之类的法门倒也学过一些。”
十二和尚闻言,立刻以左手托右掌置于胸口,右手大小拇指相扣成环,食指、中指、无名指竖起指天,恭敬问道:“善哉!小僧伽蓝寺莲花峰法十二,不知师兄是大悲丛林哪位佛主座前护法?”
刘屠狗见状一愣,连忙摇头道:“和尚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从未听闻过什么大悲丛林。”
法十二也是一怔,见刘屠狗神情不似作伪,立刻收了法印,皱起眉头,有些迟疑地道:“该是小僧想差了,敢问施主名讳?”
“诏狱黑鸦校尉,刘屠狗。”
听对方提及“诏狱”二字,法十二微微动容,脸上狐疑之色更盛:“哦?不知刘校尉跟镇狱侯怎么称呼?”
听到此处,刘屠狗心中亦不免泛起嘀咕,当下出言反问道:“黑鸦卫是镇狱侯亲军,刘某自然称呼侯爷为君上、君侯,难不成还有别的称呼?”
法十二闻言摇摇头,又恢复了先前淡定从容模样,颇有些释然地笑道:“本该如此!小僧只道施主仅凭《破戒刀》、《同归步》这等寻常护教杀道法门,便修到如此高深境界,必是大悲丛林的师兄无疑,却是想差了。是了,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佛法本无高下之别,缘法果报就更是如此。”
见十二和尚说得越发云山雾罩,刘屠狗便有些不耐烦了,亦懒得再刨根问底,当下不喜道:“罢了罢了,认错人便是认错人,你这和尚忒不爽利,言语无味之极,这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法十二听了也不恼,恭敬行礼道:“施主有暇,可来此处共论佛法,小僧自当煮茶以待。”
刘屠狗立刻大摇其头,才要开口拒绝,整个人忽地一滞,随即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浩荡青冥。
紧接着,法十二和于获麟亦是心有所感,齐齐望天。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忽有一道长达千丈、璀璨无匹的刀气长河奔涌而来,自九天倾泻而下,瞬间冲散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朵,径直向着卧佛处砸落,壮阔凶威宛如天倾。
随着长河砸落,整个天地似都在无声颤动,刀气未至,已是风压如山,在场众人脚下泥土中的细沙被吹得一干二净,竟如石面一般硬实光洁。
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绝大的危机感,惶惶如困兽,却被从天而降的巨力压迫,别说起身走避,便连眨眼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等死。
恍惚中,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隐隐传来:“上回看在妙珠老贼秃面上饶你不死,不好好蜗居江南、谋划器主北来京师也就罢了,方才神器竟而异动,你护持不力便是该死!”
这声音直入众人心底,明明话语中字句不少,却只在一闪念间就让众人明晰其中含义,又是一闪念间便又忘却,彷佛从未听闻,端得是极为奇妙。
刘屠狗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这刀气长河之中蕴含一股打破万古青天的绝强意志,他对此极为熟悉,甚至自身融汇百家的刀意之中同样吸纳了部分。
这苍老愤怒、蛮横霸道的声音,他同样极为熟悉,简直刻骨铭心。
那是万古刀意!
摧破天门山、斩却善恶心的万古刀意!
那是鲁绝哀!
谪仙帖秉笔执事、飞仙观主鲁绝哀!
刀气长河一现,京师四面八方立刻升腾起数十上百道骇人气机,落在宗师眼中,或为精气狼烟,或为气运金柱,或呈现种种兵刃器物乃至神魔异象,搅得方圆百里灵气混乱、天象骤变。
然而这些气机只留存了片刻,待感应到那刀气长河之上波及八方的神通之力,便纷纷龟缩隐匿,眨眼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似有数道隐隐不弱于刀气长河的气机护住京师,其玄妙巍峨非宗师可以窥探,却并未显化,只是作壁上观。
至于神通以下,唯有其中气机最盛者依旧留存,那是北郊外某处山中的一道漆黑刀气,伴随着狂风与松涛呼啸之声,翻翻滚滚冲天而起,犹如熏天黑焰,由灵气幻化而出的猿魔冤鬼在绕焰而舞。
漆黑刀气之下,显而易见是一位距离神通境界仅仅一步之遥甚至更近的强手,奈何此人同样选择了袖手旁观。
法十二不由苦笑,方才背佛时已受了内伤,再无法如当日靖安城外那般,用出搏命法门以死相拼了。
更何况,大神通者的怒火,唯有大神通者才能禁受,即便头顶砸落的,只是一道如无源之水的刀气。
在江南时还好,如今身处中原京师,待远在莲花峰上鞭长莫及的恩师有感,早已是迟了。
他十分歉然地看了一眼于获麟,那飞仙观主口口声声要护持神器,可只看这道刀气长河不留一丝余地的凶威,便知对方丝毫并未将于获麟这个神器半主的性命放在心上,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成想抵达京师之日,竟是命绝之时。
“于施主且宽心,小僧拼着性命不要,也定护你周全!”
法十二又看向被殃及池鱼的刘屠狗,正要告罪一声,却见这个黑衣少年竟早已是抽刀在手。
“嘿,当日未曾拔刀,一直引以为憾,今日来的不过是道刀气,焉能再容你杀戮无辜!”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刘屠狗黑袍挥展,拔地而起!
远方,万柳庄小院之中,碧眼书生走出小楼,轻轻叹息一声:“这师徒俩……真是不让人省心呐。”
天狱山上火光熊熊,青衣鬼卒首领谢山客面色阴沉、面南而坐,膝前镇狱鬼头刀悬空而立,漆黑刀气将整座山峰乃至天地尽数笼罩。
晏浮生自他身侧站起,身上淡淡灵光逼开漆黑刀气,端着酒杯怔怔出神。
同样是郊外某处山中,白衣红裙、腰佩双刀的少女站在鬼面金眼狰的黑色独角上,以手搭在额头上极目远眺,嘴角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
官道上,驾着牛车的中年文士只扭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低头冷笑一声:“以武犯禁,此辈当诛!”
同样是官道上,脸圆如饼、肤黑如炭的赫连明河将最后一名银甲护卫斩杀,望着兰陵王狼狈逃向城门的背影,脸上露出可惜之色,对狄季奴那支引而不发的利箭,则是不屑一顾。
他拄刀而立,回头看向那道刀气长河,不满地咕哝道:“师父呦,您老人家可真会挑时候,这下倒好,暴露在全城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那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这可让我怎么报仇?”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被一个冲天而起的黑色身影吸引。
“嗯?是他!”
在赫连明河的注视下,那道在刀气长河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的黑色身影一头撞入河中,激起滔天巨浪!
一百丈、二百丈、三百丈……一千丈!
京师内外的高手乃至百姓都被吸引,望着那道黑色身影硬生生将刀气长河撞得粉碎、染成赤红!
天地失声、万人屏息。
尚未至营的黑鸦们返身疾驰,马蹄如雷。
黑色身影立在半空,忽地仰天长啸,骤然起大风。
碎成一片湖泊的刀气如风卷残云、如归鸟投林,纷纷涌向黑色身影,继而被其张口吞入腹中。
鲸吞之声,响彻百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屠狗回过神来,已是浑身浴血。
他忍着裂体之痛举目四望,但见长空澄澈,天地为之一清。
当下刘屠狗咧嘴一笑,暗道侥幸:“若非对万古刀意早有领悟,这才如吞窦红莲刀气一般勉强将鲁绝哀的刀意与刀气分离处置,只怕早就身死道消。饶是如此,也只剩半条命了。”
暗暗体察过心湖与气海,见没有殒身之危,他心神一松,立刻昏了过去,身躯朝着下方急急坠落,得脱大难的众人纷纷惊呼。
“我佛慈悲!”
法十二挥臂画圆,凌空画出一轮皎洁明月,向上升腾而起,托住了刘屠狗。
刘屠狗身躯被月轮笼罩,徐徐下降,宛如神人降世。
于获麟目视法十二,见对方微笑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赞叹道:“前人有诗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又云,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正合今日所见。天崩地裂而我自当之,一饮而江河水尽,壮哉!”
如果说,金城之战虽功勋卓著而百姓不闻,那么这一日,黑鸦校尉刘屠狗身未入京师,而名已哄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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