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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出身与经历都迥异,却莫名其妙地臭味相投,虽然各自都有很多保留,也不得不教人感叹缘分二字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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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对着眼前无数坟茔,颓然跪倒,泪如涌泉。
谁料二爷更是开怀:“哦?二爷我果真有虎威吗?哈哈,南兄快请起!”
二爷见南史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正色道:“阿椽莫恼,我就是开个玩笑,南史圣人不畏天子,宁死也要贯彻心中信念,虽然他用笔我用刀,道理却是一样的,可见正是我的榜样。”
阳平郡城的夜市同样热闹繁华,刘屠狗与南史椽勾肩搭背,在人流中穿行。
就这样,在两个哭笑不得的跟班陪同之下,说书先生南史椽被活阎王刘二爷裹挟着往泰和楼而去。
南史椽赶忙摆手:“我南史家不过是写史书的,哪敢做这么犯忌讳的事情,刘兄莫要害我!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
给每位族人都敬上一碗水,共一百九十二碗。
湘西,一座无名小山丘。
刘屠狗蔑视道:“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也敢跑江湖?这么的吧,我看你很顺眼,你叫声二哥,以后我罩着你。”
刘屠狗好奇地问道,这位南史先生倒真是消息灵通。
如此惨事要是作假,那二爷可就看不上这南史大嘴巴的人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小老百姓远离朝堂,却不妨碍他们发挥想象力,尽情揣测大人物们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二爷的这个另类说法没准儿会很符合他们的胃口。
南史椽愣了半晌,见二爷始终笑吟吟地看向自己,既无恼羞成怒兴师问罪的意思,也不像是要大度地一笑了之。
南史椽神情肃穆,昂然道:“先祖本姓南,史令是官职。南氏世代著史,到了写《焚史录》的先祖这代,天子昏聩不仁,另一史家大史令秉笔直书不肯删改一字,天子杀之。大史令的弟弟继承遗志,依旧一字不改,天子又杀之。继任者再不改,天子再杀之,如此往复,大史氏竟至灭族。先祖听说后,执简而往,尽录其事,天子无奈,只好作罢。自此南氏以南史为姓,立志为周天著信史,绝不阿附天子一人一姓。先祖最后便是因此而成圣。”
不分老幼,尽遭屠戮,凡是女子,俱被凌辱。
刘二爷听得入神,想不到这真实的历史比故事更故事,比传奇更传奇。虽然不怎么明白大史氏与那位南史令为何宁死不肯改一字,但对于敢跟天子叫板的人物,说不得要竖个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
不得不说,老狐狸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所思所想确实大异常人,起码是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南史椽才要拒绝,肩上一股大力传来,双腿就身不由己跟着迈动,只好听天由命道:“刘兄,其实在下复姓南史,不姓南……”
有外人质疑南史家祖宗的人品都能点头称是,说他离经叛道一点都不冤枉。生来是这样的性子,又憋了一肚子的故事无人分享,那可着实心痒难耐、不吐不快啊。
于是二爷由衷地赞叹道:“阿椽你这位先祖真是厉害,尤其是眼光毒辣,既借刀灭了大史氏,又拼死一博赚得大名声,成就了圣人大位,想来如今写史书的是你南史氏一家独大吧?”
他只好苦笑一声,起身一揖到地,请罪道:“南史椽巧言弄舌,冒犯虎威,不胜惶恐,还望少侠海涵。”
南史椽见刘屠狗语气真诚不似作伪,也消了怒气,轻轻挣脱开刘屠狗的胳膊,拱手道:“险些又为怒气所控,在下养气功夫不到家,让刘兄见笑了。”
南史椽也光棍儿,点点头,就要行大礼,可惜被刘屠狗一把按住,只好无奈道:“那小弟也不矫情了,南史椽见过刘二哥!”
南史椽娓娓道来,语气看似平淡,却掩不住刀光血色。
二爷露出一个了然的坏笑,道:“那你不在家好好读书写史,跑到阳平郡来做啥?这个总能说说吧?”
“南史啊,你讲的这些江湖事都从哪里听来的?难不成你有很多绿林道上的朋友?”
南方天际上,一颗暗红色的诡异星辰正绽放出夺目的光辉,连明月和街市上的灯火都无法掩盖。
南史椽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宣扬,刘屠狗阅历尚浅,再聪明也想不到其中奥妙。
小丘光秃秃的,通体泛着赤红色。小丘上密密麻麻砌满了坟茔,却又不像乱葬岗那般杂乱无章,而是一圈儿一圈儿地从丘底修到丘顶。
尸山血海有余孽,那十年前侥幸逃脱的幼童,成了今日血染白衣伤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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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为每位族人都挖下一座坟,共一百九十二座,
剥皮剜眼、碎骨抽筋,山民日夜哀嚎,非受尽无边苦楚,求一死而不可得。
此语一出,换来南史椽怒目而视。
“士可杀而志不可夺,书可焚而史不可改。不错,这位南史令正是在下的一位先祖。”
亏得韩山与小三儿隔得远没有听到,不然定要因二爷百无禁忌的恶意揣测目瞪口呆了。
直到全族死尽,只余下一人独活。
韩山与小三儿一个在前引路,一个身后跟随,既不远离,也没有凑到近前,十分识趣。
十年挣扎、十年亡命。
十年后的今夜,有天杀星大放光明。
刘屠狗听南史椽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奇怪地扭头看去,只见南史椽手依旧指着天,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二爷顺着南史椽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来笔墨本就杀人于无形,再有了武力实在让人忌惮厌弃,二来修行之后寿命就会大增,又亲身接触了那么多秘闻,哪个天子能放心,境界再高也难得善终。
十年前的今日,他用一双稚嫩手掌收葬族人,指甲崩断,心血横流,使荒丘化为赤冢。
刘屠狗心头灵光一闪,道:“你这么一说,我在《圣贤章句集注》里读过一篇《焚史录》,是一位叫南史令的圣人所写,难不成这位圣人也是复姓?”
在每座坟前都磕下四个头,共七百六十八下。
十年前,数百悍匪明火执仗,闯入与世隔绝的山村。
也许在外人看来南史椽的性子没什么要紧,甚至还会觉得他有些木讷迂腐,可放在南史家族那种环境里,就是毫无疑问的跳脱浮躁。
史册上寥寥几行字,其中渗透了多少惊心动魄、兴衰荣辱?
非但如此,匪徒还动用种种酷刑,逼问山村中人从未听说过的陵墓宝藏的下落。
南史椽除了一开始有些尴尬愧疚,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沉稳,闻言笑道:“刘兄想必没听说过我南史氏吧?”
好在二爷不是常人,挠了挠头,哈哈一笑道:“阿椽,我与你真是一见如故!对了,你消息那么灵通,想来是家族为了著史,在周天广布耳目喽?”
南史椽忙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啊,可没半分虚言的,当时小弟我……”
南史椽直起身,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硬着头皮道:“不管如何,都是在下的不是,不如在下做东,治一席酒菜与兄台赔罪如何?”
刚刚还捧腹大笑的几人尤其面如土色,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喝杯茶听段儿书而已,竟然撞上这么个杀星。
语气十分真诚自然,却与所说的内容严重不符,这南史椽哪里还是方才那个循规蹈矩的守礼读书人了,连祖宗都敢如此编排,大逆不道的程度稳稳压过刘二爷一头。
此前刘屠狗自角落起身之后,一众茶客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作声不得,吓的。
南史氏很少有人修炼,无非是因为避嫌二字。
藏身夹壁的八岁幼童在无数族人的凄惨哀嚎中度过了形同炼狱的七天七夜。
披麻戴孝的少年剑客手提一个被血水浸染成黑红色的包裹,踉踉跄跄走到丘底。
身为世家子,南史椽自然不是因为盘缠用尽才去说书的,实实在在是想过些耍嘴皮子的瘾,南史家世代著史,慎言慎行是最基本的品行,说书?败坏门风呀!
一同编排了一番南史氏列位祖宗之后,两人就亲近了很多,南史椽也不再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一脸轻松的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家里太闷,年初加冠之后我就跑出来了,打算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
跟刘屠狗这么一说,二爷眼神儿就变了:“讲故事?那吴二三的事情几分真、几分假?”
只有早早死了,大家才都安心,至于记在史册上的,既不详细,又没了人证,也就仅仅是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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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值弱冠之年,虽摸不透这凶残狡猾的刘二哥多大年纪,但比他小是确定无疑的,可谁叫二爷拳头硬呢?
行礼罢,南史椽突然展颜笑道:“其实在下与刘兄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从小读史书,又从家中长辈那里听来无数秘闻,他人能做出那么多不敢教人知道的龌龊事,我家圣人连同其余列祖列宗恐怕也不能免俗,否则也攒不下保不住这么大的家业。”
南史椽闻言转头,惊异地看了一眼刘屠狗,似是不相信二爷这样的刀客竟然看过《圣章集注》而且还颇为熟悉。
刘屠狗哈哈一笑,上前搂住南史椽肩膀,一副狐朋狗友做派,道:“哪能让南兄弟破费,走,二爷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