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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缓缓念出这道圣旨后,满殿文武不由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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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布满了极度的震惊。
“京卫指挥使”,最初由洪武时期所设,那时的京卫指挥使其职能可谓权倾京师,不仅包括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更辖京师十七卫,兼上直十二卫,四卫营等,其地位比如今的十二团营,御马监,腾骧四卫更高,包括锦衣卫在内,名义上也属京卫指挥使司统辖。
圣旨将秦堪升任为京卫指挥使,按字面上的意思来说,确实是“升任”,不折不扣的新君加恩。
然而自永乐以后,国中军制逐渐更易,由于永乐皇帝在位时常常御驾北征,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很不争气的造老朱家的反,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很冷,很心塞,他渐渐感到一个衙门的权力过大并不是件好事,于是有意分化京卫指挥使司的权力,经过一百多年后,京卫指挥使司已渐渐失了实权。
如今的锦衣卫虽然名义还是由京卫指挥使司统辖,但实际上锦衣卫从来只对皇帝负责,任何事情皆有专折密奏的权力,根本无须通过京卫衙门,至于京卫指挥使司名下统辖的十余个卫所,它们有的已划归团营统辖,有的划归御马监,总之,洪武时期权势滔天的京卫指挥衙门被永乐皇帝三两下拆分后,如今已成了昨日黄花,只剩了一副空壳子,毫无实权了。
秦堪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京卫指挥使常来北镇抚司串门,无论公事私事,名义上的老上司都只能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恳求,秦堪这个名义上的下属却爱搭不理。
风水轮流转,没成想到了嘉靖朝,拥有赫赫凶名的秦公爷在皇帝的登基大典上被新君玩了一出明升暗降的把戏。
大殿内鸦雀无声,无数大臣的目光紧紧盯着秦堪的脸,目光或幸灾乐祸,或满是同情。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愤怒的痕迹。看着殿中龙椅上正襟危坐的朱厚熜,再看看朝班中静立无声的秦堪,大家脑海中生出一个震惊的念头。
要变天了!
秦堪身穿蟒袍,头戴梁冠。神情不悲不怒。平静得像一潭死湖。泛不起一丝涟漪。
朝中属于秦党一系的大臣纷纷心头一沉,这个信号太明显了。
大臣们能混到列班金殿,自然都不是蠢笨之人。一个个精明得很,每日朝堂上站的不是大臣,而是一只只奸猾无比的老狐狸,今日还只是登基大典,新皇竟借加恩升任之名,将正德朝的第一权臣明升暗降了,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师的时局随着新皇的登基并没有稳定,反而愈发扑朔迷离,愈发诡谲莫测。
杨廷和宣完这道圣旨后,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满殿欢欣的气氛徒然急转直下,莫名的寒意在殿内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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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金黄龙袍的朱厚熜表情有些复杂,新君即位,拉拢或打压权臣立威本是应有之举,只不过今日这道诏命未免有些急躁了,但一想到钱宁和江彬数日前在乾清宫进献的几句危言,朱厚熜便只觉得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削权已是势在必行,一刻也等不了了。
这位极受正德皇帝圣宠的臣子,手里掌握的权力太恐怖了,不仅如此,秦党之党羽遍布大明天下,京师朝堂少说亦有半数归附于他,此人之祸,比之当年的刘瑾更甚!刘瑾是太监,但他秦堪不是。
沉寂许久,殿内群臣正惊疑不定时,宁国公秦堪却哂然一笑,抬步走出朝班,向金台安坐的朱厚熜屈膝一礼。
“臣,秦堪,叩谢天恩。”
朱厚熜也笑,笑得比秦堪更天真:“宁国公免礼,你是我大明砥柱之材,诏命加恩无可厚非,朕的江山社稷日后还靠国公多多辅佐,国中内外诸事,朕以后还会向国公请益问计……”
君臣假惺惺笑得正投入时,殿内一个名叫梁卫的监察御史忽然站出班来,沉声道:“陛下,我朝祖制,国公乃勋贵,勋贵无权干政。”
一句话令所有大臣侧目而视,大家心中更有数了,纷纷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这家伙不声不响,这么快便抱上新皇大腿了……
朱厚熜闻言勃然变色,瞪起眼睛朝梁卫怒道:“宁国公有大功于社稷,怎可与众勋贵同日而语?卿不必多言,速速退下!”
秦堪垂睑低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站在朝班中,其余的大臣却纷纷一凛。
这出双簧唱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挑拨了秦堪和勋贵的关系,这位新即位的皇帝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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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结束,朝臣们三三两两出宫,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都是朝堂打滚多年,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老麻雀,朱厚熜这道不同寻常的加恩圣旨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臣们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秦堪也算是三朝老臣,极受两代帝王圣宠,如今更是权倾朝野,党羽遍布,新皇欲削他的权,他……会束手就缚吗?
任何人都无法揣度秦堪的想法,但大家仍不由自主地揣度着。
秦堪的一念之左右太重要了,往左或往右,决定了多少人的利益甚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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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已近子时,人们正是高卧酣睡之时,宁国公府却车来轿往,好不繁忙。
一辆辆朴实无奇的马车,一乘乘看不出府第的官轿非常低调地停在秦府后门,穿着便服的朝中大臣走马观灯似的被下人匆忙迎入府中。
秦府书房灯火通明,数十名锦衣卫在书房附近巡梭游弋,神情警惕地注视四周。
书房内坐满了人,昏黄的烛台高高悬挂在房梁下,照映出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
客人都是重量级的,有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锦衣卫佥事,甚至司礼监掌印,东厂厂督……大大小小的官儿和太监坐满了屋子。
“公爷,今日大典情势不妙啊,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这位新皇帝对公爷有削权之意……”严嵩叹了口气道。
司礼监掌印张永神情惶急,脸上带着几处微青的淤伤,凄然道:“今日大典过后,新皇忽临司礼监,杂家不敢怠慢,将陛下……太上皇溺水后积压的奏疏批复全数送呈御览,谁知新皇只翻了两本,便发疯似的将一大摞奏疏全部砸在杂家脸上,说什么‘处事陈腐,勤而不工,殊易误国’,挑了几本治河修堤,整饬军防的奏疏,严令司礼监重新思量批复……”
书房内众人莫不凛然,心头愈发沉重。
相比对秦堪明升暗降时那如沐春风的态度,朱厚熜对司礼监可就凶狠许多,毕竟是天家家奴,皇帝不必对张永太客气,乱棍打死都只能说是天恩浩荡。
张永说着眼中泛了泪,缓缓环视众人道:“新皇登基大典刚过,便对司礼监立了下马威,今日只是训斥,来日拿回批红权,罢我掌印之职,杂家……危矣!公爷,各位大人,这十年来杂家可从没给各位摆过脸色,更未妄杀任何大臣,看在杂家这十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情分上,拉杂家一把可好?”
屋内众人沉沉叹气,大家都是秦党一员,想必新皇早在入京前已将朝中派系查得清清楚楚,实话说,今日屋内的人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大伙儿早已入了朱厚熜的黑名单,贬谪或下狱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严嵩还算比较镇定,扭过头望定秦堪,道:“公爷,拿个主意吧,如今的情势,尚有可为否?”
秦堪抬头看着房梁,眼中泛起谁也看不明白的光芒,嘴里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等皆是臣子,若陛下已心生猜忌,我等纵再忠于社稷,却徒唤奈何?诸公还记得当年刘健谢迁二位老臣,本有满腔兴国安邦之志,最后却只能黯然离京归乡,十余年后,我等与刘谢二公何其相似。”
张永泪水涟涟的眼中忽然泛起希冀的神采:“若咱们也学刘谢二公一样上疏告老……”
严嵩摇头,断然道:“不可能,今上心性与陛下不同,陛下虽喜嬉玩,却非嗜杀残暴之君,然今上入京种种所为来看,怕是不易相与,对他来说,放任致仕还不如快刀诛除,一则以立君威,二则可除心患,尤其是……”
严嵩语气一顿,抬头看了一下秦堪,接着道:“尤其是秦公爷和我等京师重员,在他眼里怕已是逆党骨干,若不能斩草除根,何以警慑余党,何以威吓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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